一陣手機鈴聲把她吵醒,界麵來電顯示跳了出來,又是她爸。
葉蓁蓁下床到陽台,深呼吸做了一下心理建設,還是接了起來:“喂?”
“你讀書讀傻了?”手機那邊一個喝醉的中年男人的吼聲。
葉蓁蓁像是習慣了,並不太想搭理他:“你有事兒嗎?”
“我有事兒嗎?你如果有一點孝心,都會給你媽打個電話,你媽生病了,你可知道?”
每次麵對這種指責,葉蓁蓁都感到一陣窒息,並且對這個人說話的語氣和聲音感到惡心,她深吸一口氣:“什麼病?”
“反正,醫生說得做手術。”
葉蓁蓁聽到換肺兩個字,如墜冰窟,她強忍著繼續問道:“什麼病?”
“不知道,反正讓做手術?”電話那邊的男人含糊不清地說道。
問他也是徒勞,這人從來都說不到正點上,曾一度讓葉蓁蓁厭惡自己和他有血緣關係,她壓製住情緒繼續問道:“多少錢?”
“現在隻能吃藥控製。你說你上學有什麼用?上學能賺大錢嗎?”
葉蓁蓁不想再聽他廢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此刻她站在陽台上,外麵狂風大作,雨打窗台,她望著遠處的車水馬龍,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是命運。
她媽媽一直身體不好,爸爸又不負責任,所以她總是坐在母親床前聽她一聲一聲痛苦的,每一聲都像刀子刻進她年幼的心裡。
這兩年母親病情的好轉,她又終於熬到畢業了,這讓她以為命運放過了她,現在卻徹底被推入了深淵。
這些年葉蓁蓁的心總像是被石頭壓著,此刻她心痛到要喘不過氣,可她再也哭不出來了。
她看著信息界麵裡陸觀南的名字發呆,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居然第一個想到他,可能在她的潛意識裡,陸觀南是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唯一一個說過幫她的人。
葉蓁蓁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漫漫長夜裡無助,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等到身體到了極限,就會自動睡過去,然後迎來明天。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火車站,她真的很討厭坐這趟車,每次坐上這趟車就意味著要回到那個壓抑潮濕的“家”。
南方的空氣濕潤,有它獨特的陰冷,葉蓁蓁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拖著行李箱走在街道的青石板上,行李箱的輪子滾動發出與石頭碰撞的聲音,不遠處有一座老石橋,橋下的河水清澈,河岸邊停靠著幾個小烏篷船,到了夏天還能聽到魚拍船底的聲音。
河岸兩邊一排排的白牆青瓦,都是這裡的住戶,過了橋,葉蓁蓁右轉沿著河岸的方向走了幾步,剛到大門口,木門嘎吱開了,她媽急匆匆地從家裡出來。
“你去哪兒?”葉蓁蓁放下行李箱,攔住她問道。
“你舅舅家裡來客人了,讓我幫忙做飯,你先回家吧。”葉母說完就疾步走過去了。
葉蓁蓁隻好進門,上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把行李放好。
葉蓁蓁舅舅家和她家離得很近,她外公為了讓女兒幫兒子,三個女兒都嫁得很近,這些年她們家就是著火了,她媽也會緊著舅舅家的事先辦。
她小時候,葉母為了給娘家收水稻,把她一個人丟到家裡不管,最後發燒都昏過去了都沒人知道,還說是她好好的床不睡,故意躺地上睡覺,這口黑鍋背到現在,真是命大。
等到晚上,桌子上的菜都放涼了,她媽也沒有回來,葉蓁蓁隻好先吃。
嘎吱,木門被打開,葉蓁蓁放下筷子,從堂屋出來,看到院子裡站著一個人,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個子挺高,人比較敦實,手裡叼著一根煙,那是她哥哥葉深。
葉深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話也不說自己拿了碗筷坐下吃飯,沒一會開口道:“蓁蓁,你是不是馬上畢業了?”
葉蓁蓁並不想理他,嗯了一聲。
“那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我聽說大學最後一年都是要實習的,實習有工錢拿。”
葉深和他爸葉軍一個德行,葉蓁蓁知道他要說什麼,並沒有回他。
葉深自顧自繼續說:“你能不能給大哥點錢?”
葉蓁蓁頭也沒抬,說道:“你要錢乾什麼?”
“我要去乾活,總得要路費吧。”
啪的一聲,葉蓁蓁筷子放到了桌子上,“你乾活?你下學都十年了,今年都二十四了,連個路費都沒有,你乾過正事嗎?”
葉深突然笑了:“我不說你,你倒是來說我了。”
“我怎麼了?我上大學之後跟你們要過錢嗎?”葉蓁蓁語氣平淡說道。
葉深在一旁嚷嚷起來,指著院子,說道:“你看看,咱家這破房子。你隻管你自己讀書,你怎麼不退學打工,貼補家用啊?”他繼續說道,“你上學這麼多年,有什麼用?花了這麼多錢,過兩年嫁人了,我連個媳婦都娶不上。”
“你娶不上,是因為我讀書?”葉蓁蓁被氣笑了,問道。
葉深一如既往地不講理,語氣蠻橫道:“哎,對。不止,咱媽生病也是因為你,要不是照顧你她能得病?你趕緊掙錢,把錢還家裡。”
葉蓁蓁此刻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她不想再做無謂的爭執,放下碗筷,上樓回了房間。
葉蓁蓁的父親葉軍,從來不管妻子孩子死活,手裡頭有點錢就逍遙快活去了,所以他們家的房屋破舊,卻沒有錢修,房子周圍都是草木叢,總是有很多蛇。每天吃飯、上廁所、洗臉這種日常的生活都充滿了恐懼,因為你不經意間就能在家裡看到一條蛇,顏色大小跟開盲盒一樣。
他們這種家庭犯錯的代價太大,任何一個人出錯,就會引發其他人歇斯底裡的怨恨,辱罵毆打可能發生在下一秒,所以她害怕的不隻有蛇。
恐懼這種情緒占據了她的童年,讓她在家裡也得時刻保持高度警惕,摧殘了她的神經,時不時嚇出尖叫還得遭受大人的謾罵。
沒有愛,沒有安全的生存環境,讓她極度崩潰,這種內心的恐懼到如今依舊折磨著她。
當年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為什麼她不能和鎮上裡其他小孩子一樣過正常的生活,現在她想明白了,因為她就是她,人和人是不可能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