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王鐵山竟提出如此離譜的標準！不要骨乾，不要老師傅，專挑學徒和沒人要的刺兒頭？
這……唱的哪一出？
李建業腦子徹底亂了漿糊，死死盯著王鐵山那張平靜的臉，卻找不到一絲破綻。
這家夥，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短暫的驚愕過後，狂喜爬上工段長們的臉。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他們正愁怎麼甩掉車間裡的釘子戶，王顧問竟上門收“垃圾”來了！
“有！有！王顧問！我們車間就有幾個！”
“我們車間也有！那小子就愛瞎琢磨！”
“王顧問，您可太及時了！”
剛才還哭窮的段長們，瞬間打了雞血，爭前恐後地把車間裡最頭疼的“問題青年”報了上來。
轉眼，一份五十人的名單新鮮出爐。上麵赫然寫著建廠以來各類“邊緣人物”：手還生的學徒、開小差的老油條、正關禁閉的刺兒頭……
看著這份“烏合之眾”的名單，李建業心中的疑慮煙消雲散，隻剩冷到骨子裡的幸災樂禍。他似乎已看到一個月後，王鐵山領著這群廢物在軍方麵前顏麵掃地的慘狀。
王鐵山捏著名單，臉上卻綻開無比滿意的笑容。
他指尖劃過那些帶著油汙氣息的名字，目光灼灼。世俗眼裡的頑石，誰知不能雕琢成器？他要做的，就是讓這些被放錯了位置的金子，發出自己的光。
縣機械廠廢倉庫，臨時清空，成了王鐵山首期“特種軍備技術培訓班”的開課場地。
倉庫裡，五十個從各車間湊來的學員姿態各異。
人群中，兩個身影格外紮眼。
最角落，離所有人遠遠的，是鉗工車間的怪人林響。他技術好，廠裡少數能看懂複雜圖紙的年輕鉗工，可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常被排擠。此刻他低著頭，專注地用鐵絲在地上劃拉著什麼，周遭的喧囂似乎與他無關。
另一個截然不同，站在人群中央，嗓門也最大。鉚焊車間的趙大勇，出了名的“刺兒頭”，腦子活泛，愛琢磨新鮮東西，也愛給領導出難題，總被批不務正業，典型的麻煩製造者。
“我說哥幾個，這不純屬瞎耽誤工夫嗎？”趙大勇“啪”地摔下撲克，滿臉不屑，“讓咱們搞軍工項目？我看那姓王的顧問，就一棒槌！拿咱們耍猴玩呢！”
哄笑和附和聲立刻響起。
“吱呀——”
鏽跡斑駁的鐵門被推開，王鐵山領著周鐵牛平靜走入。
倉庫裡的喧囂聲詭異地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這位看起來比他們多數人還年輕的“總顧問”身上。
出乎意料，王鐵山沒講技術，也沒厲聲整頓紀律。
他的第一課，是算賬。
他走到前麵那塊臨時立起的破舊小黑板前，拿起粉筆，轉身寫下幾行大字：
“一個八級工的月工資是多少？”
“一輛全新解放卡車的價值是多少？”
“而一套我們即將生產的特種軍用掛車，在戰場上，能為國家挽回多少財產，挽救多少戰士的生命？”
他沒有直接給答案，而是用最直白、最觸動人心的方式，給這些月薪普遍隻有二三十塊的工人，清晰地展示了“技術”的分量！
“一個八級工，累死累活，三十六塊五！咱們要造的這套驅動橋，光是裡頭最核心的差速器總成，價值就超過一千塊！頂一個八級工不吃不喝乾上兩年半！”
“你們總覺得自己乾的，不過是擰螺絲、敲敲打打，沒啥要緊。但我現在告訴你們，你們未來親手造的每一個零件，都關係著國家幾萬塊的財產安全！更關係著前線保家衛國戰士的生死！”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
台下徹底安靜了。那些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開始閃爍微妙的變化。
王鐵山知道火候到了。
他從口袋掏出那顆農場試驗時差點被當成“廢品”的鋼製滾珠。昏暗光線下，滾珠在他指尖反射出一點寒光。
他高高舉起，對著台下五十雙逐漸專注的眼睛，拋出了一顆足以點燃所有人野心的炸彈：
“我知道，各位師傅不服，嫌我年輕，覺得我外行。”
“沒關係。”
“我把話撂這兒！這次為期一月的培訓，不看資曆，不看背景，隻看成績！”
“最終考核，前三名！”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個人獎勵每人——五十塊錢！一百斤全國通用糧票！”
“並且，我親自向廠裡、軍分區寫舉薦信，保你們提級！”
轟——！
倉庫仿佛被瞬間點燃！
“啥？五十塊錢？！”
“還有一百斤糧票？我沒聽錯吧！”
“天！提級？！”
金錢！糧票！提級！
這三樣東西，任何一樣，都足以讓那個年代的工人拚命！現在，它們竟如此粗暴地砸了下來！
三記重錘，狠狠敲在台下每一個學員的心坎上！
玩世不恭、麻木的眼神，瞬間被點燃！變得無比灼熱、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血色！
角落裡的林響，終於放下了鐵絲，第一次抬起頭。
刺兒頭趙大勇，激動得滿臉通紅，呼吸粗重。
王鐵山看著台下從麻木不屑瞬間變得野心勃勃的臉，知道第一步棋，成了。
他趁熱打鐵，將“奇跡車間”打造的完美軸承座圈和高精度齒輪交給周鐵牛，傳給學員們親手摸、親身體驗。
第一個學員顫抖著接過那光潔如鏡的軸承座圈，整個人僵住了。冰冷的觸感、超越想象的加工精度、光滑得幾乎沒有摩擦的表麵……
“這……這真是人手做出來的？”他失神地喃喃。
零件在人群中傳遞。每一個摸到這些“藝術品”的人，臉上都浮現出同樣的、難以置信的震撼！
所有輕視、懷疑、不服，瞬間被這冰冷完美的鐵證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靈魂深處的震動，以及一股強烈的渴望——渴望自己也擁有這般神技！
王鐵山看著那一張張徹底被點燃的臉，知道攻心之戰，已勝大半。他滿意點頭，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第一堂技術課的真正標題：
《金屬的心跳：熱處理工藝的奧秘》
他要教的，不隻是技術，更是技術的靈魂！
然而，他剛欲開口，將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傳授給自己未來的班底，一聲冰冷刺耳的嘲諷突然從倉庫門口響起：
“嘖嘖嘖，瞧瞧！我早說了他是瞎胡鬨！嘩眾取寵！”
眾人聞聲回頭，隻見總工程師李建業背著手，帶著幾位廠裡老領導，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指著黑板上的標題，得意洋洋地對旁人說：
“熱處理工藝，那是咱縣機械廠幾十年摸索的核心機密！吃飯的本錢！他一個農場來的外人，哪來的資格在這兒開課，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