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任臉色本就因對方越級而難看，此刻更是鐵青。
王鐵山心中一定。他就要人證，要把事情鬨大，讓對方麵子掛不住！他立刻抓住機會轉向劉主任，聲音洪亮：“劉主任！您是公社領導，我就問一句：下午您當著全村獎勵給我的二百塊錢和各種票證，算‘投機倒把’的非法所得嗎？”
這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插向周乾事等人！也是給了劉主任一記響亮的耳光！
若劉主任說是，等於自認工作失誤；說不是，就是公然和縣革委會對著乾！劉主任臉色由鐵青轉為醬紫，死死盯著周乾事，牙關緊咬。他豈能不明白王鐵山這是在拉他下水，逼他站隊！
“你……”周乾事指著王鐵山，氣得語塞。
王鐵山不給他機會，目光一轉，聲音陡然拔高：“還有！公文說我倒賣國家統購物資狼皮。我是賣了狼皮，可賣給了縣國營收購站！錢廣發站長親手收的，收購款和票據都在我家裡放著，白紙黑字！要是我這叫‘投機倒把’，那收我狼皮、給我錢的錢站長算不算同夥？整個國營收購站算不算參與‘投機倒把’？!”
轟！
這話的分量，比之前更重！
三言兩語，王鐵山就把劉主任和縣收購站的錢廣發站長這兩位重量級人物，牢牢“綁”上了自己的戰車！將一場個人迫害，巧妙升級為縣革委會、公社、收購站三個同級單位間的程序與責任問題！
周乾事和一旁一直沉默的吳乾事頓時被動至極！他們可以隨意給個農村小子扣帽子，卻不能不忌憚劉主任和錢廣發這二位同僚的臉麵！尤其錢廣發，出了名的難纏，在縣裡都掛了號的難搞！
周乾事額頭冷汗瞬間冒出。他意識到，今天這事，麻煩了。
王鐵山見火候已到，乘勝追擊。他不再看兩位慌亂的乾部，轉向村長趙老蔫，語氣誠懇又篤定：
“趙大伯，我信組織，信政府，定會查清還我清白。但作為社員，我有權提要求！現在，請您帶我去公社值班室，我要給縣收購站錢站長打電話對賬！若賬目沒問題，流程合規，我倒要問問縣革委會這幾位同誌，那份‘群眾舉報’裡的‘群眾’到底是誰？舉報的又是什麼？！”
這是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合理要求”！
打電話！對賬！
這是最正常的調查流程。若拒絕，就等於當眾承認心虛栽贓！
周吳二人交換眼神，都看到了棘手。可事已至此，騎虎難下。
吳乾事上前一步，乾咳道：“打電話對賬，當然可以。我們講證據。”
周乾事心中冷笑：打！讓你打！他就不信錢廣發那老東西，敢為一個農村小子得罪縣革委會張副主任！隻要錢廣發說句軟話或推說不記得，他就能堵死王鐵山！
“好！帶他去公社打！”周乾事故作大度地一揮手。
危機暫緩。
王鐵山要去公社的消息，讓王崇軍和馬鳳的心又懸了起來。
王鐵山走到家人麵前，將母親手裡的錢和票推回她手中，看著他們，一字一句，無比堅定：
“爹，娘，銀貴，聽著。把錢和票都收好，一分一毛都拿穩。那是國家獎勵咱家的，憑本事掙來的，名正言順，誰也搶不走。”
“在家等我，很快回來。”
夜色如墨。王鐵山最後那句鎮定自若的話，像顆定心丸，讓王崇軍和馬鳳懸著的心稍稍安穩下來。
他們的兒子，確實不一樣了。
在村民複雜擔憂的目光中，王鐵山被兩個民兵一左一右“看押”著，跟隨周乾事和吳乾事上了那輛冰冷的吉普車。車子碾過夜色，駛向公社。
公社辦公室裡燈火通明。
那台顯眼處的黑色老式轉盤電話，此刻仿佛是決定王鐵山命運的審判台。
劉主任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今天縣革委會那幫人的霸道作風，他是看透了，心裡早就憋著一團火。
周吳二位乾事則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大馬金刀坐在一旁。吳乾事甚至還慢悠悠泡了兩杯熱茶，等著看王鐵山最後的掙紮和絕望。
“喏，電話在那兒。”周乾事用下巴點了點，語氣滿是貓戲老鼠的戲謔，“打吧，讓你死心。我倒要看看，錢廣發敢不敢為你這小子，跟我們革委會作對。”
王鐵山沒理他，徑直走到電話機前。在眾人或監視、或同情、或擔憂的目光中，他拿起沉重話筒，熟練地轉動撥盤。
電話響了幾聲，傳來錢廣發略帶沙啞的渾厚嗓音：“喂，哪位？”
“錢站長，我是王鐵山。”
電話那頭顯然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語氣立刻熱情起來：“哦！鐵山小兄弟啊！這麼晚有事？是不是又有好山貨了？”
王鐵山沒寒暄，開門見山，用異常平靜的語氣把事情說清了：革委會深夜闖村，安上“投機倒把”罪名，要查封錢票，自己此刻就在公社辦公室，被逼對質。
隨著他的敘述，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
辦公室裡，周吳二人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越來越濃。他們認定錢廣發慫了，在想怎麼撇清。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勝券在握時，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怒火猛地從話筒裡炸開！
“豈有此理！張愛國欺人太甚！”
錢廣發中氣十足的咆哮，隔著話筒都震得辦公室嗡嗡作響。周乾事和吳乾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錢廣發是真怒了！
這已經不隻是幫不幫忙的問題！
張愛國兒子在外麵惹事，當爹的不教訓，反而動用公權替兒子擦屁股，還把臟水潑到國營收購站頭上！
說王鐵山投機倒把，不就是指控他錢廣發主持的工作是黑市？
質疑收購站的合法性？
這不僅是打他的臉，更是把他們整個縣商業係統的臉按在地上踩，動搖根基！
“山子！”錢廣發的聲音冷靜得嚇人，“你現在就在公社辦公室，對麼？哪兒也彆去！就在那兒等著！我馬上到！”
“好，我等您。”王鐵山平靜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