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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亂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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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天地先前是死的。

像是鄉下辦白事,一口口草席挨著一口口草席,壘成了一座小山。

裡頭的人連同哭聲都爛在了土裡,悄無聲息。

現在,這片死寂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

每個門後麵的房間,都是草席。

七張蓋著死人的草席,蓋子都開了。

裡頭本該爛死的人,一個個都睜開了眼,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他們提著刀,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正大口大口地重新學著人世間的喘氣。

趙九就坐在自己那口棺材裡。

他沒動。

風裡有屍體的味道。

很淡,卻無處不在,像是滲進了每一塊石頭的縫隙裡。

風裡還有另一種味道。

活人的味道。

汗臭、恐懼,以及藏在恐懼之下,那一點點比屍臭更令人作嘔的,對同類血肉的貪婪。

煉獄裡。

死門中。

十四個人。

算上他自己,是十五個。

這場被稱作死門的戲,台上的角兒,就隻剩下這十五個還喘氣的了。

趙九慢慢地,一張臉,一張臉地看過去。

他看見了桃子。

名字很甜的女人,通常命都很苦。

她站在最遠的地方,卻比誰都顯眼。因為她身上穿著一件乾淨的衣裳。

粗布麻衣。

在這片汙穢之地,乾淨,本身就是一種最紮眼的罪過。

她身邊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

趙九的視線隻在她身上停了一瞬,隨即望向了她身後那片更濃的黑暗。

那片連燭火的光都像是會被吞噬的黑暗。

曹觀起不在。

他沒看見屍體,所以曹觀起一定還活著。

一個活著的、看不見的人,遠比一個死了的、看得見的人要危險得多。

趙九的視線繼續挪,不急不緩最後落定。

裴麟。

那個男人就像一條剛從血泊裡掙紮出來的野狗,身上每一處都在往下滴著黏稠的血。

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彆人的。

他的胸口有一道豁口。

傷口已經開始腐爛,流淌著暗黃色的膿水,散發著一股甜膩的惡臭。

這種傷,足夠讓一條凜凜然的壯漢躺下。

可他握刀的手,卻穩得像是在山巔磐石上生了根。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了。

裴麟的嘴唇動了動,扯出一個像是笑的表情。

可這一動,牽扯到了胸口的傷,那笑便成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抽搐。

他用口型,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

下。

一。

個。

趙九看懂了。

握著刀柄的手,指節微微發白,又緊了三分。

他心裡清楚,他和裴麟,今天肯定要倒下一個。

但不是現在。

滿場的餓狼,還沒分出誰是頭狼,誰是病狼。

所有人,都在等。

等待,有時候比殺戮本身更折磨人。

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個蠢貨,或者一個瘋子。

薑東樾就是那個瘋子。

他動了。

他的腳步沒有聲音。

一個沒有聲音的人,通常比一個大吼大叫的人更可怕。

他的身形像一縷沒有重量的青煙,就那麼飄到了一個角落。

那裡站著一個斷了腿的少女,用一把破刀杵著地,臉上是劫後餘生的茫然。

她甚至沒看清那道人影。

隻覺得脖頸處微微一涼,像被一隻蚊子叮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具很熟悉的、無頭的身體。

那具身體還用刀支撐著,倔強地不肯倒下。

血很遲鈍,慢了半拍才從那平滑的斷頸處噴湧而出。

血泉不高,已經沒了力氣。

薑東樾就站在那具屍體旁,他那一身黑袍,依舊乾淨得像是剛從裁縫鋪裡取出來,連一滴血珠子都沒沾上。

他緩緩地將手中那把細長的劍舉到唇邊。

伸出舌頭,像是在品嘗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輕輕地將劍尖上那唯一一滴未來得及落下的血舔舐乾淨。

動作優雅,從容得像個正在賞雪的公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眼。

那雙眸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清場了。

那根所有人都用儘力氣繃著的弦,啪嗒一聲。

斷了。

“啊——!”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撕碎了這片死寂。

一個少年瘋了,揮舞著刀,朝著身邊最近的人胡亂砍去。

他不想死。

他更不想像那少女一樣,被薑東樾像殺一隻雞那樣安安靜靜地宰了。

他隻想在死前多拉一個墊背的!

混亂像是被丟進乾草堆裡的一顆火星,轟然一聲席卷了整個石室。

廝殺,就這麼毫無道理,也最合乎道理地開始了。

刀光、劍影、慘呼、哀嚎。

這裡不再是人間。

是一座最混亂、最沒有章法的屠宰場。

每個人都在用儘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去殺死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個還在喘氣的東西。

趙九沒有動。

他依舊隻是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囚室門口。

內心卻已在作嘔。

胃在燒,像吞下了一團火炭。

眼前這些扭曲的、掙紮的、瘋狂的景象,比他喝過的最烈的酒,更讓他反胃。

他看著那些人,如何因為恐懼而丟掉最後一絲為人時的體麵,如何像一群被關進籠子裡的瘋狗,互相撕咬。

他看著他們身上那股子本就不算旺盛的生氣,是如何在刀劍的碰撞中,一點一點地,被抽乾,被耗儘,最後散入這片陰冷的空氣裡。

就在這時。

兩道身影連滾帶爬地從那片血肉磨坊裡衝了出來。

是那個叫林巧的女人,和她那個斷了一條胳膊的同伴。

她們的目標很明確。

是趙九。

林巧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算計與精明。

隻剩下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才有的那種最原始、最純粹的,對活下去這三個字的渴望。

她沒有說話。

可她那雙眼睛,卻在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著、乞求著:

救我!

她們終於衝到了趙九麵前。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兜頭蓋臉地撲了過來。

趙九依舊沒有動。

他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動了。

血毒懲罰著每一個人。

而趙九承受著最大的懲罰。

此時他才明白,也才看清。

那些手無縛雞之力,被輕而易舉斬殺的人,都和他一模一樣。

血毒已入骨髓。

而裴麟,裴江,薑東樾,桃子。

甚至麵前的林巧。

他們的身上,都已沒有了血毒。

趙九沒有去想為什麼。

他隻能儘力保證自己的心臟還在跳動。

拚儘全力,活下去。

隨著嗓子一甜。

蚯蚓爬過心脈的那一刻。

一口黑血,從趙九的嘴裡噴出。

他的臉,已白如雪。

這口血像是抽走了他最後的精氣神。

那一瞬間,他幾乎昏迷。

但他還是抬起了手。

那把刀,深深地刺入了自己幾乎已完全廢掉的左腿上。

疼痛。

讓他再次睜開了眼。

此時倒下,與死無異。

他不能死。

四個兄弟還在等著他。

爹娘還在等著他。

杏娃兒……還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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