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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交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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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蠟燭,就是三天。

趙九雙目緊閉。

《無常經》就攤開在他膝頭。

是無數條細小的火蛇,在他的四肢百骸裡沒日沒夜地亂竄,啃噬著他的血肉,也啃噬著他那點可憐的精氣神。

人活著,有時候比死了還痛苦。

可痛苦有時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趙九就發現了這件有趣的事。

當他一遍又一遍,模仿著那冊子上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招式時,體內那股能將人活活燒死的燥熱,竟像一頭被套上了嚼子的瘋牛,被他這副破敗的身子骨,給馴服了幾分。

依舊會瘋,會狂,會疼。

卻暫時頂不穿他的心口了。

《無常經》

就那麼幾頁,翻來覆去。

每一個動作,都簡單得不講半分道理,像是鄉野村夫打架,掄起鋤頭就砸。

起手,收勢,都是奔著取人性命去,最純粹、最不講理的殺意。

趙九將這套殺人的法子,拆成最零碎的筆畫,再用自己這副身子骨作筆,一筆一畫重新寫在自己身上。

汗水剛淌下來,就被體內那股子燥熱蒸成了白氣,繚繞不散。

三天。

他將那幾式殺招,從陌生到熟悉。

再到變成他抬手、出拳時,一種近乎本能的習慣。

殺人,有時候也是一種習慣。

隆——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傳來。

趙九那雙緊閉的眼霍然睜開。

來了。

他臉上沒有半分驚慌,緩緩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卻很穩。

將那本《無常經》小心翼翼地對折揣進懷裡,貼著心口放好。

他握住了那把一直靠在牆角的刀,走到石門前,站定。

那扇隔絕了他三日夜的石門,正在以一種極為緩慢,卻不容抗拒的姿態,緩緩向上升起。

門外那間更大的、環形的石室,依舊被那些不知疲倦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晝。

趙九的目光越過那片空曠地,落在正對著他的另一扇石門上。

那扇門也在用同樣的速度向上升起。

門後,先是映出三道被火光拉得細長的影子。

三個女人的影子。

趙九認得她們。

在生門時,她們就抱團在一起,薑東樾還和她們談判過。

此刻,她們一人手裡攥著一把刀。

三人走出那間囚室,臉上煞白。

她們看見了趙九。

她們的腳步在那一瞬間,像是被釘死在了原地。

三個人的瞳孔幾乎是同時劇烈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恐懼。

是一種被那座屍骸山洞,給硬生生刻進骨子裡的恐懼。

她們見過趙九殺人。

他殺人的樣子,不像個窮凶極惡的匪徒,倒像個經驗老到的屠夫,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營生。

手起刀落沒有半分猶豫,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

石室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隻有兩扇石門還在不疾不徐地上升,發出令人牙酸的石磨聲。

為首的那個少女嘴唇抖得厲害。

她想說些什麼,或是壯膽,或是威脅,或是求饒。

可嗓子眼像是被一團冰冷的棉花給死死堵住了,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她們握著刀的手,全是黏稠的冷汗,滑膩得幾乎要攥不住那救命的刀柄。

她們想不明白。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

為什麼是這個洞裡,那顆最不能招惹的煞星。

趙九也沒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她們,眼神裡沒有殺意。

可正是這份平靜,卻像一座無形的山,沉甸甸地壓在她們心頭,壓得那三個少女連喘氣都覺得胸口發疼。

他不動,她們更不敢動。

石門終於升到了頂,兩邊的囚室,與這片巨大的煉獄,徹底連為一體。

氣氛也隨之繃緊到了極致。

就在為首那名少女,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逼瘋,想要不顧一切尖叫出聲的時候。

趙九動了。

他不是餓虎撲食般地撲過來。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沒有刀。

而是那本被他貼身揣在懷裡的《無常經》。

他將那本薄薄的冊子,舉到自己胸前,像是在展示一件貨物。

“你們屋裡是不是也有一本這個?”

她們的身子,在那一瞬間,齊齊僵住了。

握著刀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些。

為首的少女那張煞白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著趙九,盯著他手裡的那本冊子,又看了看他那張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臉。

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她想不明白。

這個人……他在說什麼?

這難道不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麼?

無常寺的規矩,不是向來如此麼?

他舉著那本冊子是什麼意思?

是陷阱?

還是某種她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的戲耍?

另外兩個少女下意識地朝她身後縮了縮,將她當成了風雨裡唯一的屋簷。

“你……你想做什麼?”

為首的少女終於從喉嚨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趙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緩緩地彎下腰。

將手裡的那本《無常經》輕輕地放在了自己腳前的地上。

然後用腳尖不快不慢地朝著她們的方向踢了過去。

冊子在光滑的石板上滑行,悄無聲息,最終停在了三人麵前不到三尺的地方。

這是一個很近卻又很遠的距離。

一個充滿了試探也充滿了莫大凶險的距離。

趙九做完這個動作,便重新站直了身子,右手依舊提著刀,刀尖斜指地麵。

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將選擇權,交給了她們。

這也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我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就這麼扔了出來。

我殺你們根本不屑於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陰謀詭計。

她們看著地上那本薄薄的冊子,又看看那個提著刀,一言不發的少年。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謬感,席卷了她們。

在她們的認知裡,像趙九這樣的強者,此刻應該做的,是像一頭餓虎般撲上來,將她們這三隻待宰的羔羊,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她們玩這種看不懂的玄虛把戲。

為首的少女心亂如麻。

她身後的一個同伴,壓低了聲音,用氣音在她耳邊急促地說道:“大姐……彆信他!他肯定是想騙我們過去……”

另一個也跟著附和:“對!他身上有傷,一定是想省點力氣!”

這些道理,為首的少女何嘗不懂。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何況是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

可她看著趙九那雙平靜的眼睛。

那裡麵沒有戲耍沒有輕蔑,甚至沒有殺意。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讓她看不透的沉靜。

她忽然覺得,或許用她們的腦子去揣測這個人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件頂愚蠢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心一橫。

賭了。

反正橫豎都是個死。死在這個人手裡,總好過死在那些她瞧不上的醃臢貨色刀下。

她沒有去撿趙九的那本冊子。

而是學著他的樣子,同樣從懷裡掏出了她們的那本《無常經》。

她將冊子扔在地上,也用腳朝著趙九的方向踢了過去。

兩本一模一樣的冊子,在空曠的石室中央,交錯而過。

像兩個沉默的信使,交換了彼此都看不懂的國書。

趙九彎腰撿起了那本屬於她們的《無常經》。

他翻開了第一頁。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間微微一縮。

不一樣。

裡麵的圖畫招式與他那一本截然不同。

雖然同樣是簡單而致命的殺人技,卻是另一套他從未見過的路數。

他飛快地翻著,一頁一頁。

將那些新的招式,死死地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原來如此,和他猜測的沒錯。

趙九心中,像是有一扇塵封的窗戶被猛地推開,天光大亮。

這些是一套完整,卻被人刻意分開的功夫。

趙九合上了冊子,重新揣進懷裡。

他抬起頭,看向那三個依舊滿臉警惕的少女。

“你們的經書我看完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

為首的少女,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顫聲問道:“那……那現在呢?我們……是不是還要分個你死我活?”

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隻是攥緊了刀,想著死前好歹也要遞出一刀。

趙九卻隻是看著她,反問了一句:“你們有把握殺了我嗎?”

他很奇怪。

這個少女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難不成彆人說一個人該怎麼活,她們就該老老實實的聽著?

三個少女的臉上,血色儘褪。

她們握著刀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答案不言而喻。

趙九沒再說話。

他轉過身走回自己的那間石室門口,盤腿坐了下來。

將那把刀橫放在了自己的膝頭。

他沒有再去看那三個少女一眼,仿佛她們隻是這石室裡,三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石門落下之前,待在你們的屋子裡。”

那三個少女像是被赦免了死罪的囚犯,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

她們看著那個盤膝而坐的背影,看著那把橫在他膝上的刀。

忽然覺得這個人比這石室裡所有的鬼魅,都更讓人看不懂,也更讓人害怕。

他給的是活路麼?

她們不知道。

她們隻知道,自己又活過了一天。

她們不敢再多想,逃回了自己那間囚室。

隆——

沉重的石門,再次緩緩落下。

趙九盤坐在地。

希望她們可以安穩渡過吧。

這幾日,死亡太多了。

他閉上眼,腦子裡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那套剛剛到手的招式。

這招式裡麵……

似乎藏著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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