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十七分的空氣,冰冷而凝滯,帶著郊野淩晨特有的生鐵鏽味。
宋昭將車悄無聲息地滑入一片被遺棄的廠房陰影中,拔下鑰匙,把手機扔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金屬大門上的攝像頭如一隻獨眼怪獸,紅點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他沒有走向正門,而是沿著布滿苔蘚的圍牆,走向一扇毫不起眼的側門,那裡是視覺的死角,也是信任的入口。
他剛站定,牆上的對講機便發出一陣細微的電流聲,一個經過電子處理的、無法分辨男女的聲音響起:“林先生等你很久了。”
沒有詢問,沒有代碼,這句簡單的話語本身就是一道無形的驗證。
宋昭深吸了一口混合著塵土與寒氣的空氣,那股味道仿佛能凍結人的肺葉。
他伸出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門軸發出微弱的,像是在為他送行。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光線驟然明亮,一條白得刺眼的走廊無限延伸,仿佛通往地獄的手術室。
與此同時,在基金會核心監控室內,董嵐的指尖在報警鍵上方零點五厘米處懸停,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麵前數十個屏幕分割著基金會的每一個角落,而最中心的那一塊,正清晰地播放著宋昭走進走廊的背影。
他的步伐沉穩,沒有一絲猶豫,就像一個回家的人。
可董嵐知道,那不是家,那是龍潭虎穴。
她的耳機裡,傳來宋昭留在車內手機的定位信號,穩定,卻也死寂。
信號在這裡,人卻進去了。
這是他們約定好的信號——如果他沒能按時出來,就意味著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上午九點四十四分,心理谘詢室。
這裡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昂貴的香薰味道,企圖營造一種溫暖安全的假象。
鄭醫生,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笑容無可挑剔的中年男人,親自為宋昭倒了一杯熱茶。
“宋警官,你能選擇站到正義的這一邊,我們都感到很欣慰。”他的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揭發陳默,是你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宋昭接過茶杯,指尖的溫度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瞬。
他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與決絕:“陳默信錯了人。他以為自己做得很乾淨,但他還藏了第二份賬本,一份完全原始的、記錄了所有‘淨化’實驗對象資金來源的賬本。”
鄭醫生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隨即變得更加熱切:“東西在哪?”
宋昭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的u盤,放在了光潔的桌麵上。
“我複製了部分數據。原件的位置,我需要確保我的安全後才能告訴你們。”他直視著鄭醫生的眼睛,那眼神裡充滿了賭徒的瘋狂和對未來的不確定。
鄭醫生拿起u盤,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他轉身,在一個隱蔽的牆櫃前輸入密碼,一個小型保險櫃彈了出來。
他將u盤鄭重地放進去,關上櫃門。
“當然,宋先生,你的安全就是我們的最高優先級。”
談話間,宋昭的餘光瞥向了房間角落那麵巨大的單向觀察窗。
在那個瞬間,玻璃後的光線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顯現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掃過。
是林薇。
她就坐在黑暗的觀察室裡,懷中緊緊抱著一張兒童畫。
畫上是用蠟筆畫出的太陽和兩個牽手的小人。
即使隔著一層玻璃,宋昭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種被抽空靈魂的麻木。
就在這時,她似乎察覺到了宋昭的注視,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
一瞬間,宋昭看到她空洞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像被針刺到一般。
那不是恐懼,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種深埋在潛意識下的、幾乎要衝破牢籠的警惕。
中午十一點五十八分,地下二層休息區。
這裡是員工用餐和短暫休息的地方,比上麵的谘詢室多了些人氣,卻也同樣壓抑。
宋昭端著餐盤,在一個角落坐下,像是“偶然”一般,他選擇的座位正對著林薇。
她正在小口地吃著一份沙拉,動作機械,眼神依舊渙散。
宋昭等了一會兒,才起身,像是剛剛認出她一樣,帶著一絲遲疑走了過去。
“林女士?”
林薇緩緩抬頭,眼中一片茫然。
宋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掛著銀色鈴鐺的貓項圈,放在她麵前的餐桌上。
“你之前托陳默幫你找的東西,我找到了。”他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你的貓,小黑……其實沒有丟。前幾天隻是被帶去做芯片年檢了。”
林薇的手猛地一抖,叉子掉在餐盤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細若遊絲:“你……你怎麼知道……”小黑是她的貓,更是她和女兒小雅共同的秘密。
這件事,除了她們母女和陳默,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宋昭迅速掃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向她意識的壁壘:“陳默讓我轉告你——‘彆信醫生的話,小雅在等你簽名接她放學’。”
“簽名……接她放學……”這幾個字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林薇混沌的世界。
那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情,是她身為母親最本能的責任。
鄭醫生告訴她,小雅在一個很安全的寄宿學校,很快樂。
可接孩子放學,需要她的簽名,這是她和小雅之間的約定!
林薇猛然抬頭,那雙長久以來死寂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道銳利而清明的光。
雖然隻有一秒,但宋昭捕捉到了。
那是冰層開裂的聲音。
下午四點零三分,頂層辦公室。
鄭醫生恭敬地站在林浩宇麵前。
“林董,宋昭完全可信,他已經把u盤交出來了,我們的技術人員正在破解。”
林浩宇背對著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由他親手建立的王國。
他端著一杯紅酒,輕輕搖晃,猩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妖異的痕跡。
他冷笑一聲,聲音裡沒有半分喜悅:“一個輕易就能交出投名狀的人,往往不是因為他可信,而是因為他給出的東西一文不值。鄭醫生,你記住,越是看起來可信的人,才越是危險。”
鄭醫生的額頭滲出冷汗:“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誘餌已經吃了,魚會不會上鉤,就看今晚了。”林浩宇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今晚,給林薇進行最後一次‘淨化’。我要加大劑量,讓她把所有深藏的記憶都吐出來。如果宋昭在她腦子裡埋了釘子,我要她……親手把那根釘子拔出來,然後告訴我,宋昭的破綻到底在哪裡。”
晚上八點十二分,心理谘詢室。
宋昭再一次踏入這個房間。
這一次,他是作為“觀察者”被邀請來的。
林薇坐在那張白色的治療椅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她的眼神比白天更加渙散,顯然已經被藥物深度控製。
鄭醫生坐在她對麵,手中拿著一個緩慢擺動的懷表,聲音催眠般響起:“林薇,放鬆……你現在很安全……告訴我,你都想起了什麼?今天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什麼特彆的話?”
林薇的嘴唇微微顫動,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宋昭……他說……爸爸沒有背叛……他……”
鄭醫生的他繼續引導:“宋昭還說了什麼?”
“他說……小雅……”林薇的眉頭痛苦地皺起,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小雅在等我……等我簽名……”
“不,小雅很好,她不需要你簽名。”鄭醫生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試圖將她拉回被設定好的認知裡,“那些都是謊言,是宋昭為了騙你編造的……”
“不!”
一聲尖叫撕裂了房間裡偽裝的寧靜。
林薇猛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裡不再是混沌和麻木,而是燃起了熊熊的、屬於一個母親的憤怒火焰。
她劇烈地掙紮起來,雙手死死抓住扶手,仿佛要把它捏碎:“彆碰我的女兒!把小雅還給我!”
她醒了。
在最不該醒來的時刻,以最激烈的方式。
鄭醫生臉色大變,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手邊桌下的紅色警報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棟大樓,門外,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朝這個房間逼近。
房間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
鄭醫生驚恐地後退,警惕地看著宋昭。
而宋昭,卻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沒有看驚慌失措的醫生,也沒有看門口即將被撞開的門。
他的目光穿透了麵前的一切,牢牢鎖定在那麵冰冷的單向玻璃上,仿佛能看到玻璃後麵,林浩宇那張震驚而憤怒的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遊戲……”他輕聲說,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刺耳的警報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才剛剛開始。”
警報是刺破黑夜的利刃,腳步聲是敲響末日的喪鐘。
但宋昭的眼神平靜如深淵這震耳欲聾的喧囂,隻是為了給另一場無聲的行動拉開帷幕。
在基金會錯綜複雜的鋼鐵脈絡中,當所有守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這個小小的風暴中心時,那些不被注意的角落裡,一個被壓抑已久的意誌正在蘇醒,一道被囚禁的影子,正準備邁出走向黎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