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艱難地穿透地表的縫隙，將廢棄地鐵換乘廳染上一層灰敗的冷色。
這裡，如今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風味審判場”。
中央的高台上，百餘個粗陋的陶碗一字排開，裡麵盛著五花八門的殘羹冷炙，散發著混雜而壓抑的氣息。
高台之上，一個身形枯槁的男人緩緩現身。
他頭戴一頂可笑的純白高帽，臉上纏著厚厚的黑布，盲眼朝天，仿佛在傾聽著世間萬物的味覺哀嚎。
他就是“味裁者”，這座地下城邦的味覺獨裁官。
“昨日，有異端擾亂神聖的味譜，企圖用野蠻的、未被馴化的味道汙染秩序。”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精準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為重塑集體記憶，今日，特舉行‘百味歸心賽’！”
他頓了頓，享受著人群中傳來的壓抑的騷動。
“規則很簡單，品嘗，共鳴，認證。最終的勝者，將獲得無上的榮耀——‘主腦膳食通行證’，從此告彆殘羹，享受主腦親自調配的完美營養餐。”
人群瞬間沸騰，又瞬間死寂。
那是被饑餓與希望反複折磨後，僅存的麻木。
林小滿混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手心緊緊攥著懷裡那張冰涼的卡片。
那是小油冒著被格式化的風險，從係統後台偷偷複製出的“基礎味譜卡”，是他們反抗的唯一火種。
他的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高台側麵一個被鐵欄杆圍起來的隔離區。
蘇小橘就站在那裡，小臉煞白，脖子上扣著一個閃爍著紅光的金屬頸環。
頸環上方的標簽冰冷地標注著：“實驗體k 09，味覺反饋優先采集。”
她的存在，像一根針，紮在林小滿的心上。
他必須贏，不僅為了通行證，更為了把她從那個該死的籠子裡帶出來。
比賽開始了。
味裁者隨意指向台下，一個骨瘦如柴的流浪者被兩個味奴衛兵粗暴地推上台。
他被按在一個陶碗前，裡麵是某種黏糊糊的白色濃湯。
“品嘗，然後描述你的感受。”味裁者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流浪者顫抖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進嘴裡。
他咀嚼的動作很慢，眼神先是迷茫，隨即變得空洞。
片刻後，他用一種夢囈般的語調說：“甜……很甜，像媽媽小時候做的奶油布丁，溫暖，安全……”
幾乎是同時，評審團席位上，三個穿著統一製服的評審員也麵無表情地嘗了一口，隨即齊刷刷地舉起手中的牌子。
“共鳴人數，三。‘童年奶油湯’，集體記憶認證通過。”高台上的電子音響起，一道數據流從評審席彙入中央數據庫。
林小滿敏銳地捕捉到，就在“認證通過”的瞬間，那個試吃的流浪者和三名評審員的眼神都出現了一刹那的呆滯，瞳孔深處仿佛有微弱的藍光一閃而過。
這是潛意識指令植入的征兆！
他們不是在品嘗味道，而是在被味道格式化！
接下來的幾輪，如出一轍。
“麻木椒鹽薯泥”、“安眠速溶麥片”、“忘憂甜味劑飲料”……這些由味奴精心調配的洗腦菜品，通過一場場虛假的“共鳴”，被堂而皇之地認證為“最優風味”，不斷強化著主腦的味覺統治。
人群中，一個佝僂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擠到林小滿身邊。
是阿辣婆。
她枯瘦的手塞過來一個油紙包，壓低聲音，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七辣斷魂陣的引子。小子，彆管什麼規則，你隻要讓那個高高在上的評委，當眾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就能打斷認證流程，讓係統暫時過載。”
林小滿不動聲色地接過紙包，指尖能感受到裡麵顆粒分明的觸感。
他點了點頭，目光如炬。
終於，味裁者的手指向了他。
“下一個，你。”
林小滿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走上高台。
他沒有選擇台上的任何一道菜，而是從自己隨身的破布包裡，端出了一隻豁了口的搪瓷碗。
碗裡是堪稱災難的混合物：被泡得發脹的廉價泡麵，幾塊腥氣撲鼻的罐頭魚，上麵還撒著一層顏色暗沉、早已過期的咖喱粉。
“我這道菜，名叫‘賽博乞丐拌’。”林小滿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評審席上一片鄙夷的嗤笑。
首席評委，一個胖得流油的中年男人，輕蔑地招了招手，示意衛兵把那碗“垃圾”呈上來。
他捏著鼻子，用銀勺尖兒勉強挑起一根麵條，像吞毒藥一樣塞進嘴裡。
就在他嘴唇蠕動的瞬間，林小滿開口了，語速極快，像一串密集的子彈：
“這咖喱是哪個世紀的古董？薑黃素都氧化成碳粉了吧！還有這泡麵，為了追求廉價的q彈口感，堿水添加量至少超標三倍，長期吃，你的胃壁都會被腐蝕成一層矽膠！更彆提那罐頭魚，防腐劑的味道都快蓋過魚腥味了，你確定你吃的是魚，而不是一坨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蛋白質標本？”
他的話音未落，首席評委的臉色已經從傲慢轉為鐵青。
他本想強行咽下去，以彰顯自己對所有味道的絕對掌控力。
然而，林小滿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精準的心理暗示，將他口腔中那本就難以忍受的味道放大了百倍。
咖喱的苦澀、堿水的刺喉、防腐劑的化學感……所有味覺信號在他腦中轟然爆炸。
“你……”他剛想嗬斥，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胃裡直衝上來。
“嘔——！”
他終究沒忍住，當著所有人的麵，猛地乾嘔起來。
就是現在！
人群中的阿辣婆手腕一抖，那包混合辣椒粉化作一道七彩煙霧，精準地飛向評委嘔吐物落下的地麵。
幾乎在落地的瞬間，七色辣油迅速擴散，在冰冷的地麵上勾勒出一個詭異而複雜的陣法圖案，發出微弱的紅光。
反控陣法，已成！
“警報！警報！味覺反饋出現劇烈衝突！情緒波動超標！非標準味覺路徑被強製激活！”
與此同時，小油的攻擊也到了！
換乘廳裡所有的全息投影屏幕瞬間被接管。
屏幕上不再是風味認證的進度條，而是首席評委扭曲的麵孔，以及他大腦中如同地震波般瘋狂跳動的味覺反饋圖譜！
林小滿的吐槽聲波，被小油轉化成可視化的數據，與評委的生理反應圖譜同步播放，形成了最致命的諷刺。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審判場。
一直穩坐高台的味裁者猛然站起，纏著黑布的臉第一次正對林小滿。
他那從未有過的震驚，透過聲音傳遞出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被標準味譜馴化過的人類，不該有如此強烈的自主味覺判斷！”
“誰說沒有？”林小滿一把拉過隔離區邊緣的蘇小橘，在她驚恐的目光中，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她，就是證據！”
話音未落，他用那把剛剛“攻擊”過評委的勺子，舀了一勺“賽博乞丐拌”，不容分說地喂進了蘇小橘的嘴裡。
全場嘩然。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可憐的實驗體會被這“毒藥”般的食物摧殘。
然而，蘇小橘隻是咀嚼了片刻，她那雙原本黯淡的眸子裡，突然爆發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她身後的狐狸尾巴不受控製地猛然一甩，一道絢爛的全息數據流從尾巴尖端掃出，在空中投影出一個複雜的菜單界麵。
“滴。檢測到隱藏味覺密匙……第7道隱藏菜譜‘家’……解鎖權限：地底冷庫訪問碼7 a。”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此刻卻像是革命的號角。
人群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一個實驗體，居然通過一道“垃圾食品”，破解了主腦係統的隱藏權限！
味裁者臉上的黑布下，似乎傳來一聲冰冷的嗤笑。
“你以為這樣就贏了？”他的聲音恢複了鎮定，甚至帶著一絲憐憫，“天真的孩子。真正的味道，從來不是用來攻擊的。而是……讓人忘記反抗的溫柔。”
他緩緩抬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瞬間，整個審判場的燈光由慘白轉為令人心悸的幽藍色。
高台上那上百個陶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掃落，取而代之的，是所有鍋具、管道、烹飪器械同時啟動。
它們開始自動熬煮一種詭異的濃湯，湯汁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在藍色的燈光下，顯得無比神秘而危險。
一股奇異的香味開始彌漫。
林小滿的鼻子猛地一抽，瞳孔驟然收縮。
這味道……他太熟悉了！
不是食物的香氣，而是一絲極淡的、混雜在其中的機油味。
和他小時候，從爺爺那個老舊的藥櫃裡拿出的，用來保養醫療器械的防鏽油，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心頭狂震，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出來。
這湯……是衝著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