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順路而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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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隊緩緩駛出小羊縣,車輪碾過積雪的街道,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高玉簪坐在馬車裡,撩開車簾一角,望著熟悉的青石板路一點點後退,心裡泛起淡淡的離愁。

“玉簪姐姐!我一定會去玉京找你的!”

周於北一路跑著來,氣喘籲籲的,他朝著車馬隊大喊,眼裡泛起淚花。

“這小羊縣的人倒是真性情。”燕珩捏著枚白子轉了轉,淡粉色袖口掃過棋盤邊緣,銀線繡的流雲紋在暖光裡流轉。

“高將軍這一去小羊縣,倒把民心都係在了那兒。”太子指尖叩了叩棋盤,目光落在“天元”位的黑子上,“前幾日收到密報,說陛下在查虎嘯。”

燕珩將白子穩穩落在黑子旁,輕笑一聲:“可不是麼?全縣的人一起踐行。陛下怎麼又開始查虎嘯了?”

他抬眼看向太子,鳳眼裡帶了點促狹,“這麼多年了,還不放心?”

太子落子的手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深意:“自古就有‘曹操疑心殺華佗’。”

燕珩拈起茶盞抿了口,水汽沾濕他唇角,“自當年北境一戰後都已經十七年了,虎嘯也解散了十七年。陛下此次召高將軍入京,說是北境匈奴一事,但我不信定北侯的定北軍做不到。所以陛下此次召高將軍入京,怕是……”

話未說完,太子已落下一子截斷他的思路:“皇上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揣度的?”他抬眼看向燕珩,“你在小羊縣盤桓這麼些天,就沒看出些什麼?”

燕珩忽然笑起來,將最後一枚白子落下,棋局瞬間定局:“能看出什麼?不過看出了高將軍的寶貝幺女拒人於千裡之外罷了。”他推了推棋盤,“太子殿下,承讓了。這局贏了,回了玉京可要把那匹從大楚進貢的汗血寶馬給我。”

太子看著棋盤上的敗局,無奈搖頭:“你呀,心思沒在棋上,倒全在這些瑣事上了。”他端起茶杯,目光透過車簾縫隙望向窗外,“高將軍此番入京,倒是打破了玉京的寧靜。”

“不過是表麵平靜罷了。”

車馬碾過最後一段結冰的路麵,終於在傍晚時抵達了臨河驛。

驛站的紅燈籠在風雪中搖晃,夥計們裹著厚棉襖出來牽馬卸行李,大夥兒都搓搓手,嘴裡嗬著白氣。

高玉簪扶著母親下馬車,腳剛落地就打了個寒顫。

北方的冬夜比小羊縣冷得多,寒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她下意識地往阿姐高玉容身邊靠了靠。

阿姐今日穿了件絳紅色鬥篷,眉眼溫柔,笑著替她攏了攏圍巾:“凍壞了吧?進屋裡就暖和了。”

高致遠正和驛站掌櫃交代房間,見妻女站在風雪裡,連忙招手:“快進來,二樓的上房都備好了,暖爐早就點上了。”

高兄高鷺已經提著最重的箱子往樓梯走,腳步沉穩,回頭對阿姐和妹妹笑道:“放心,我先去探探路,保證屋裡暖和得很。”

一家人魚貫走進驛站大堂,暖融融的氣息撲麵而來。

大堂裡零散坐著幾桌旅客,大多是行商打扮,正圍著炭火盆喝熱茶。

掌櫃引著他們上二樓,邊走邊說:“今兒天不好,路上耽擱的客人多,幸好高大人提前讓人打過招呼,不然上好的房間可就沒了。”

高玉簪的房間挨著阿姐,推開窗能看到後院的馬廄。

碧春手腳麻利地收拾行李,將帶來的被褥鋪在床上,又把暖爐往床腳推了推:“小姐先歇會兒,我去廚房看看能不能討點熱水,泡個腳解解乏。”

高玉簪點點頭,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雪從外麵飄進來,她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

雪花在她的掌心裡融化,風逗弄著青絲,她感受到寒冷。

阿娘端著碗薑湯走進來,放在她手邊:“剛讓廚房煮的,趁熱喝了暖身子。你阿兄去買了些點心,待會兒送來。”

“阿娘,咱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玉京?”她捧著溫熱的薑湯,指尖終於有了暖意。

“過了明日的渡口,再走兩天天陸路就到了。”阿娘坐在她身邊,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到了玉京阿娘就給你做你愛吃的桂花糕,讓你阿爹在府裡也種幾棵桂花樹,跟小羊縣的一樣香。”

正說著,樓下忽然傳來碧春帶著哭腔的聲音。

高玉簪心裡一緊,連忙和阿娘下樓查看,隻見碧春正揪著個夥計的胳膊,急得滿臉通紅:“我的包袱呢?我就放在大堂的桌子上,轉個身就沒了!裡麵有小姐的玉簪和路上用的銀角子!”

高父皺著眉走過來:“怎麼回事?慢慢說。”

碧春哽咽著解釋,原來她去廚房打水時,把裝著貴重物品的小包袱落在了大堂,回來時早已不見蹤影。

驛站掌櫃在一旁連連作揖:“實在對不住高大人,今日客人多手雜,我這就讓人幫著找!”

高鷺已經擼起袖子要去搜查,被高父攔住:“不必興師動眾,許是哪個客人誤拿了。”

高玉簪心裡也急,那支玉簪是阿娘給她的及笄禮,雖說不貴重,卻是她最珍視的物件。

就在這時,驛站門口走進來一道粉色身影,正是燕珩。

他身後的隨從知竹手裡拿著個眼熟的藍布包袱,徑直走到高父麵前:“高大人,方才在後院柴房發現有人鬼鬼祟祟,搜出這個包袱,想必是府上的?”

碧春一看就跳了起來:“是我的!就是這個!”她接過包袱打開,裡麵的玉簪和銀角子都在,頓時喜極而泣,“謝謝燕世子!謝謝這位侍衛大哥!”

燕珩微微頷首:“舉手之勞。驛站人多,高大人還是讓下人看緊些物品為好。”

他的目光在高玉簪臉上掃過,見她捧著薑湯站在一旁,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感激,便淡淡補充道,“隻是個慣偷,已經讓夥計打發走了,不必驚動官差。”

高致遠拱手道謝:“多謝燕世子出手相助,這份情高某記下了。若不嫌棄,不如留下喝碗熱湯?”

“不了,太子殿下還在前麵院落等著。”燕珩客氣地回絕,轉身便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回頭對高玉簪道,“高小姐的玉簪既然貴重,還是貼身收好為好。”

高玉簪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多謝世子提醒。”

看著他粉色的衣擺消失在風雪裡,心裡忽然有些異樣。

他這般行事,倒讓她摸不清深淺了。

回到房間時,阿姐正坐在床邊替她擦玉簪,笑著說:“這位燕世子倒是個熱心人。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往後還是離他遠些好。”

高玉簪點點頭,將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回發間,指尖觸到溫潤的玉質,心裡踏實了許多。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驛站的更鼓聲傳來。高玉簪躺在溫暖的被窩裡沉沉地睡去。

卯正二刻,他們便踏著薄雪趕往渡口。

河麵結著薄冰,隻有中間開辟出一條狹窄的航道,兩艘烏篷船正泊在岸邊,船夫吆喝著讓旅客登船。

太子的儀仗走在前麵,高家人緊隨其後,燕珩的馬車停在渡口另一側,粉色衣袍在白雪中格外顯眼。

“今日風大,渡河怕是要顛簸些。”高母扶著船舷,望著河麵上翻湧的浪濤,眉頭微微蹙起,“長命,上船後抓緊船舷,彆亂跑。”

高玉簪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

船身隨著水流輕輕晃動,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碧春在後麵扶著她的胳膊:“小姐慢點,這船晃得厲害。”

船尾的艙內,高致遠正和高鷺低聲說著話,高母和阿姐在整理行囊。

高玉簪靠在窗邊,望著岸邊的雪景漸漸後退,心裡有些發慌。

她有些頭暈,此刻河麵的風浪越來越大,船身搖晃得愈發厲害,艙內的器物都跟著發出碰撞的聲響。

“這鬼天氣,怎麼說變就變。”船夫在船頭咒罵著,拚命穩住船舵,“大家抓好了!前麵有浪頭過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巨浪猛地拍在船側,船身劇烈傾斜,艙內的人都驚呼起來。

高玉簪沒抓穩,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撲去,額頭眼看就要撞到桌角一隻手忽然攬住了她的腰,穩穩地將她拉了回來。

清冷氣息縈繞在鼻尖,她抬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裡。

是燕珩。

他不知何時也在這艘船上,就坐在隔壁的座位。

他半起身,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撐在桌沿,粉色衣袍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兩人的距離極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水珠,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

“小心。”燕珩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鬆開手將她扶穩,“船晃得厲害,坐好。”

高玉簪這才回過神,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連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謝……謝謝世子。”她低著頭,心臟砰砰直跳,方才腰間的觸感還清晰地留在皮膚上,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高母連忙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女兒:“沒撞著吧?都說了讓你抓好船舷。”又轉頭對燕珩道謝,“多謝燕世子出手,不然這孩子準要受傷。”

“舉手之勞。”燕珩坐回原位,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浪濤上,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隻是指尖微微泛紅,泄露了他片刻的慌亂。

高玉簪局促地坐下,再也不敢靠窗邊,雙手緊緊抓著船舷。

船身依舊搖晃,可她的心卻比船身晃得更厲害。

方才那短暫的接觸像一顆石子投進心湖,漾開圈圈漣漪,揮之不去。

她偷偷抬眼看向燕珩,他正望著河麵,側臉的輪廓在風浪中顯得有些模糊,粉色衣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這浪怎麼越來越大了?”高鷺皺著眉走到船頭,“船夫,還能撐住嗎?”

“放心,老骨頭了,這點風浪算什麼!”船夫大聲回應,奮力扳動船舵,“過了這片暗礁就好了!”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風浪漸漸平息,船身也平穩下來。高玉簪這才鬆了口氣,額頭上已經沁出了薄汗。

碧春遞過手帕:“小姐擦擦汗吧,剛才可嚇死我了。”

船緩緩靠近對岸的渡口,船夫拋下遊繩,讓岸邊的人接住。

高玉簪走在後麵,經過燕珩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低聲道:“方才……多謝世子。”

燕珩側頭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高小姐下次坐船,記得提前說一聲。”他頓了頓,補充道,“我這裡有暈船藥。”

高玉簪的臉頰又是一熱,沒再接話,快步跟著家人下了船。

踏上堅實的土地,她才感覺心裡踏實了些,回頭望了一眼船上的粉色身影,他正站在船舷邊,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見她看來,便微微頷首,轉身走進了船艙。

“在看什麼呢?”阿姐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是在看燕世子?”

“沒什麼。”高玉簪收回目光,攏了攏鬥篷,“就是覺得剛才挺危險的。”

高鷺在前麵喊她們:“快跟上,前麵有馬車在等著了!”

而船上的燕珩,望著高玉簪遠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攬過她腰的地方。

知竹走進來,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世子,剛才風浪那麼大,您怎麼還坐在那艘船上?咱們明明可以坐另一艘的。”

燕珩收回目光,淡淡道:“順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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