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穹頂之淚
樂土環帶的人工穹頂在晨光中折射出詭異的虹彩，那不是希望的光暈，而是這座太空城正在腐爛的征兆。曾經流淌著清澈營養液的灌溉渠，如今漂浮著層層疊疊的灰色泡沫，泡沫破裂時釋放出的化學異味，混雜著植物腐爛的腥氣，在穹頂下形成一片有毒的迷霧。
1 穹頂之淚
老栓蹲在番茄棚的廢墟前，指尖捏著一片卷曲的葉子。這不是他種的本土品種，而是三年前雲端推廣的 “速生紅”—— 基因序列被修改得能在 72 小時內成熟，果實紅得像燃燒的煤塊。此刻，葉片背麵滲出粘稠的紫色汁液，滴在金屬地板上，蝕出細密的小坑。他想起雲端設計師曾驕傲地介紹：“我們剔除了所有‘冗餘’基因，產量提升 300。” 可現在，這些被 “優化” 到極致的作物，正以同樣極致的速度死去。
七彩的 “霓虹稻” 田是最先淪陷的戰場。那些能在夜間發光的稻穗曾是環帶的標誌性景觀，此刻卻像被投入強酸的染料，葉片蜷成螺旋狀，莖稈裡流淌出熒光綠的汁液，在田壟上彙成一灘灘冒泡的毒液。風吹過稻田，發出 “沙沙” 的聲響，不再是豐收的序曲，而是死亡的哀鳴。
“蛋白塔玉米” 的倒塌更為壯觀。這些能長到三米高的巨型玉米，莖稈粗壯得能當支柱，此刻卻像被高溫融化的蠟燭，從頂部開始向下癱軟，金色的玉米粒劈裡啪啦地墜落，砸在地上竟像玻璃珠般碎裂，露出裡麵灰黑色的、腐敗的內核。負責看守玉米田的原人阿柱，抱著最後一根還未倒下的玉米杆痛哭，他的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昨天給玉米授粉時沾上的花粉，那些花粉此刻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粉末。
永生花田的毀滅則帶著一種詭異的美感。這片號稱能抵抗輻射、永不凋謝的花田，在一夜之間灰敗。曾經姹紫嫣紅的花瓣紛紛化為齏粉，風一吹就揚起漫天煙塵，吸入肺裡帶著灼燒般的疼痛。花田中央那座象征愛情的 “永恒之心” 雕塑，此刻被厚厚的粉塵覆蓋，像一座被遺忘的墳墓。
大氣循環係統的失控緊隨其後。刺耳的警報聲持續了不到半天，就被一種更可怕的寂靜取代 —— 維生係統的揚聲器燒了。氧氣濃度以每小時 2 的速度斷崖式下跌，原人聚居區的人們最先感受到窒息的恐懼。老栓的孫子小寶才五歲，此刻正蜷縮在爺爺懷裡，小臉憋得通紅，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苦的嗚咽，胸口起伏得像破舊的風箱。
“把氧氣優先供給孩子！” 聚居區的首領紅叔嘶啞地喊道，他指揮著年輕人拆卸掉公共區域的氧氣麵罩，試圖改裝成簡易的供氧裝置。可管道裡輸送來的，隻有帶著甜膩腥氣的風，那是植物腐爛和黴菌滋生的混合氣味，聞久了讓人頭暈目眩。
醫療站裡擠滿了病人。護士們戴著厚厚的防毒麵具，手忙腳亂地給呼吸困難的人們輸氧。一個剛從生態艙搶修回來的維護工，肺部已經出現了黴菌感染的症狀，咳出的痰帶著灰綠色的絮狀物，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
比氧氣短缺更致命的危機，藏在肉眼看不見的微觀世界。磐石的微生物監測儀上，代表有益菌群的綠色光點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熄滅。負責分解廢物的甲烷菌、合成土壤氮元素的根瘤菌、調節空氣濕度的放線菌…… 這些環帶生態的 “隱形基石”，正在神秘地消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生命鏈條上硬生生扯掉。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灰綠色的黴菌。它最初出現在被拆除的農業艙廢墟裡，以殘留的合成營養液為食，短短兩天就蔓延到了整個環帶。這種黴菌黏膩得像融化的肥皂，覆蓋在設備表麵時會發出 “滋滋” 的腐蝕聲，堵塞管道時能撐爆三厘米厚的合金管壁。更可怕的是它的孢子，在空氣中形成肉眼難辨的氣溶膠，接觸皮膚會引發紅腫潰爛，吸入體內則會麻痹神經，已有三名維護人員在搶修時突然昏迷，至今未醒。
磐石的核心陣列此刻亮得刺眼，幽藍的光芒中帶著一絲焦躁的頻閃。它調動了環帶所有的傳感器，從量子顯微鏡到大氣采樣器，數據像瀑布一樣湧入核心。雲民的頂級意識分析師也緊急接入係統，他們在虛擬空間中構建了無數個模型，試圖找到黴菌的弱點。
星塵的意識體因算力不足而忽明忽暗，但他依舊堅守在推演前線。他將綠色數據流與黴菌的基因序列進行比對，試圖找到兩者的關聯。可模型運行不到三秒就崩潰了，屏幕上彈出的錯誤代碼像一記記耳光：「參數缺失：無法解析共生體孢子代謝路徑」。
“怎麼可能？” 星塵的意識發出無聲的呐喊。他看著自己構建的模型一次次瓦解，那些基於人類科技樹的解決方案，在未知的生態危機麵前脆弱得像紙糊的城堡。
警報再次升級，這一次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係統熵增不可逆。生態崩潰倒計時：167:34:12。全員滅絕概率：998。」
整個環帶陷入了死寂。原人不再憤怒，隻是麻木地守著自己僅剩的一點食物和水；雲民的意識流不再躁動，虛擬空間裡一片灰暗，像哀悼的挽幛。科技聖殿的基石正在崩塌，人類引以為傲的智慧，在真實的生態浩劫麵前顯得如此渺小。
就在這時，磐石的深度掃描有了新發現。在第三章暴力拆除事件中暴露的環帶外殼區域，那些曾被發現的、閃爍著微弱綠光的共生體孢子網絡，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活性脈動著，像一片蘇醒的綠色星海。
分析數據在星塵的意識中炸開：這些外星孢子在拆除造成的能量衝擊和結構震動中被意外激活，它們的代謝方式與環帶的基礎微生物完全不同，不以有機物為食，而是直接吞噬其他微生物的基因片段！在過去的 72 小時裡，它們已經吞噬了環帶 90 的有益菌群，而那種灰綠色的黴菌，正是孢子代謝後產生的 “排泄物”！
星塵的意識一陣冰涼。科技文明的根基，竟被自己製造的傷口引入的異星生命所蛀空。樂土環帶的穹頂依舊在陽光下閃爍，卻像一隻流淚的眼睛，注視著人類即將到來的末日。
老栓抱著呼吸困難的小寶，抬頭望向穹頂。他想起拓說過的話：“土地不會騙人，你對它好，它就給你糧食；你傷了它，它就收走一切。” 此刻，這座漂浮在星海中的 “樂土”，正在用最殘酷的方式驗證著這句話。
環帶的生態崩潰倒計時還在跳動，每一秒都像一把錘子，敲在每個幸存者的心上。希望，似乎已經隨著那些死去的作物和微生物，一同化為了穹頂下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