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見到趙匡胤從禦苑當中走出,已經在門口處帶著人,等了有一陣兒的王繼恩忙迎了上來。
並將手中拿著的大氅給趙匡胤披上,小心的整理好,無比的貼心。
可這厚實的大氅披在身上,趙匡胤不僅沒感到溫暖,反而覺得更冷了。
從心底往外的冷……
倘若李成所言一切為真,那這王繼恩,可隱藏的夠深的!
“王大官?”
趙匡胤出聲喊道。
“官家,奴婢在。”
王繼恩連忙出聲應答。
“下次再來了,你帶個暖爐。”
“奴婢記下了,是奴婢的疏忽,讓官家您受凍了。”
趙匡胤搖頭道:“不是給我,是給你自己。
這還天寒地凍的,彆把你給凍壞了。”
“奴婢不冷,奴婢不冷,有官家您這話,便是天上下冰刀子,寒風把人耳朵給扯掉,奴婢也不冷!
奴婢這是修幾輩子的德,才遇到了官家您!”
看著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真情流露的王繼恩。
趙匡胤笑了。
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了,走吧。”
看著前麵大踏步朝萬歲殿而去的趙匡胤,王繼恩心裡麵感受彆提有多好。
論起被官家信任,宮裡麵還當屬自己。
官家確實不錯,但可惜的是,年歲也不小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誰又沒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想要提拔,安置呢?
想要在官家離世之後,接著保持住現在的地位很難,尤其是自己這種深受前代皇帝信任的宦官。
如何才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那便是提前下注,成為下一任皇帝的心腹之人。
自己做的還是很不錯的,官家對自己信任有加,晉王視自己為心腹。
官家沒了之後,今後當上皇帝的,必然是晉王。
隻看官家方才對自己如此關心,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做的特彆好。
把趙匡胤也給瞞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隻要送走了當今的官家,晉王登臨大位。
那自己便算是徹底安穩了……
……
清輝閣,楚國公主趙潤娘,半靠在雕花的床頭,雙手塞在下身蓋著的被褥之下。
此時的她,看起來像是一隻冬日裡窩在床榻上小貓。
在她那並攏屈起的雙膝之上,放了一張紙。
紙上有著幾句詩。
她的目光,等落在紙上已經很久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這首名叫無常的詩,她早就已經會背,深深的烙印在了腦海之中。
也早已不知朗誦,默念了多少遍。
可依然舍不得放下。
每一次品讀,都讓人回味無窮,帶給人無儘的感觸。
短短幾句詩,道儘了世事之無常。
可偏偏最後兩句,又帶了一些奮發向前的灑脫。
頗有李太白,輕舟已過萬重山之風。
自己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自己出身富貴,娘親為皇後,父親為皇帝。
自己本是大富大貴,世間的甜蜜都應當向著自己。
可結果才出生兩個月,母親便撒手人寰,至今都不知母親音容相貌。
隻能從畫像,從父皇,從兄長的講述裡,知道上一些關於母親的消息。
自己本應該如同姊姊們那樣,長大成人出嫁,相夫教子。
身為公主,有父皇在,夫家也不敢欺負。
亦是一種幸福美滿,挺不錯的人生。
可偏偏得了這一場病,將自己的所有一切都給打碎了。
彆說是正常的生活了,便是連壽命也所剩無多。
父皇一直隱瞞著真實情況,從不讓人告訴自己。
又怎麼可能完全瞞得住?
詩結尾處的這種灑脫,隻怕自己是學不來的。
一個壽命所剩不多的人,又怎麼能灑脫?
看著這詩,腦海當中便不自覺的,浮現出了那寫詩的人。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怎麼能寫出這般好的詩?
這般富有哲理,發人深思,引人共鳴的詩,怎麼能是他這麼一個十三四歲的人寫出來的?
在花間小築時,初聽這詩,就被其驚豔,吸引了諸多心神,沒有心思往彆處想。
而今歸來,細細品味,越品味越覺得好奇。
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少年,究竟是經曆了什麼,才能有如此感悟?
宛若經曆了幾十年,人生一般。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老僧是誰?
和他之間產生了什麼樣的交集?
那損壞的牆壁之上,先前他又在上麵提了什麼詩?
他又是和誰一起經過了這處禪寺?
為何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多的經曆,這麼多的感慨,這麼多的人生感悟?
還能將這些寫得如此之優美!
還有,他又是哪裡人?又是因為什麼事,才會被父皇給關到花間小築的?
楚國公主趙潤娘,心中升起了無儘的好奇。
在出神的想著這些事情時,她無意識的鼓起半邊腮幫,左右來回的倒騰著換氣兒。
還有,他說他那裡還有一些好詩詞,讓自己今後每五天去一次。
能被這樣的人,稱為好詩詞的東西,究竟會是怎樣驚豔?
會不會比這首無常還要好?
自己再次前去,他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想著這些,趙潤娘覺得心都要飛起來了,隻想要這個時候,就到花間小築去……
不遠處靜靜侍立著的華嬤嬤,看著楚國公主的模樣。
臉上出現了一抹姨母笑,這個狀態的阿公主殿下,她可還是第一次見……
……
河陽,天空陰雲密布,卻並沒有下雪,隻有淅淅瀝瀝的雨,往下落個不停。
偏偏天氣又冷,雨水來不及流走或者下滲,便已被凍住。
地麵上結了冰,樹枝上,枯草上……也都結了一層冰。
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晶瑩剔透起來。
風一吹,無數冰棍相撞,發出一陣兒清脆聲響,甚是悅耳。
溫暖的房間裡,河陽節度使趙普趙則平,麵前放著一個紅泥小爐,溫著酒,酒香彌漫。
在這等天寒地凍的時節裡,待在屋子中,圍著爐火喝上一杯溫酒,最是愜意不過。
可趙普的心思顯然不在這裡,小爐上的酒,都已經煮開有一會了,也不曾有絲毫倒酒喝的意思。
隻透過窗子,出神的望著外麵。
尋常人看見,隻道他是為外麵這絕美的景色出神。
但不遠處侍立的老仆卻知道,相公看的根本不是外麵的景致,而是那遙遠不可見的汴梁。
那很有可能,此生都沒辦法再回去的汴梁……
……
萬歲殿內,趙匡胤在處理政務,可剛才在李小郎那裡所聽的諸多事情,不斷的在腦海中盤旋,讓他的心很難靜下來。
好做,好為之,燭影斧聲,牽機藥……
“官家,晉王求見。”
王繼恩的聲音遠遠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
趙匡胤目光一凝,還當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
“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