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冷風像無數根冰針,順著破衣的空隙鑽進來,刮著羅塵汗濕後又迅速涼透的皮肉。他癱在冰冷粘稠的泥地上,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帶著冰渣的刀子。左腿深處那層冰冷、粘稠、如同凍硬了的屍油浸透皮下的凝滯感,是如此的真實又如此的令人絕望——它沉重得如同在腳踝上栓了一條看不見的鐵鏈,消耗著他本就虛弱的體力。
這點分量……頂個屁用!
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尖叫。彆說門外那些能把朽門撞出裂痕的凶物,怕是連一隻餓紅了眼的野狗都能輕易撕碎他這副被煞氣折磨過、虛弱如同紙糊的皮囊!
求生的渴望像毒藤一樣絞緊了他的心臟。他掙紮著,在爛泥裡摸索。冰冷的觸感傳來,是那塊沉重、疙瘩不平、遍布綠鏽的三清鈴。他幾乎是用掐的,將冰冷的銅鈴死死攥在掌心。指尖傳來的隻有銅質的粗糲、厚重的曆史塵埃和……死寂。
法器!這是祖宗吃飯的家夥!
爺爺沙啞含混的嗓音又一次在耳邊回響,像是隔著厚重的裹屍布:“……有靈……沾血……養著……”後麵的話就淹沒在風燭殘年乾澀的喉音裡。
靈?養?
羅塵大口喘著氣,掙紮著從泥濘裡半坐起來。他盯著這枚幾乎被歲月和鏽跡徹底埋沒的沉重銅鈴,布滿血絲的眼中翻騰著孤注一擲的狠戾。
怎麼養?怎麼讓它有靈?!
唯一的線索,隻有那卷如同詛咒源頭般的《辰州秘籙》!
他幾乎是爬著回到破敗屋簷下稍能遮點風、但依舊潮濕冰冷的角落,用沾滿泥汙的手近乎粗暴地將《屍行篇》往後翻。冰冷的皮頁刮過指腹,發出沙沙的瘮人聲響。字跡在昏暗光線中依舊如同鬼畫符,扭曲的經絡圖活像剝下的死皮脈絡。
找到了!
在講述如何驅役屍體行動的陰邪咒法篇章之前,幾行關於溫養祭煉法器的蠅頭小字如同細腳蜘蛛般爬行在皮卷角落!
“夫禦器之法,在乎神合……存心為爐,以元陽精炁熬煉器性……”“……初祭者,擇子時陰極陽生之際,神注玄竅,法力灌注……”
“元陽精炁”?“玄竅”?依舊是天書!
但“法力灌注”、“子時陰極陽生”這幾個字卻像燒紅的釘子,狠狠烙進了羅塵焦灼的神經!
法力?他有個屁的法力!那種運轉煞氣帶來的冰冷凝固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難道就練出這點沉重?
子時?他抬頭望天,夜濃得如同凝固的墨塊,隱約星辰幾點,估摸著離子時還早。一股被這鬼書卷戲耍般的巨大挫敗感和無名火猛地拱起!他現在就要!立刻!馬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也顧不上那所謂“神注玄竅”。整個人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身體裡僅存的一點熬過煞氣淬煉後的枯敗力量,混合著求生欲望催逼出來的一點微弱熱意(元陽精炁?),被他蠻橫幾乎是靠著本能,朝著緊握銅鈴的右手掌心狠狠“推”了過去!
他不知道這“力量”是什麼,隻是用儘了全部心神去想象,想象自己是一塊燃儘的木炭,要把最後一點火星都榨出來,硬塞進這冰冷的銅疙瘩裡!額頭青筋根根暴起,太陽穴突突狂跳,豆大的汗珠混著汙泥滾落!
力量離體!一股被強行抽取的劇烈空虛感和心絞痛隨之而來,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
而他掌心那枚冰冷沉重的三清鈴……
紋絲不動!
彆說傳說中的金玉清鳴、震懾邪祟,甚至連一絲熱乎氣都沒傳回來!它就像一塊從萬年寒潭底撈出的頑石,冷漠地吸收著羅塵榨出的那點可憐巴巴的“熱力”,然後……毫無反應!
啞!死寂的啞!
沉重、冰冷、布滿疙瘩綠鏽的鈴壁貼在他同樣冰冷的掌心,無聲地嘲笑著他的不自量力。
“操!”羅塵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狠狠將銅鈴砸在身邊潮濕冰冷的泥牆上!沉悶的一聲“咚”,連個回音都沒有!
希望如同被冷水澆熄的火星,隻剩下嗆人的絕望黑煙。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泥牆滑坐下來,喘息粗重如同破風箱。左腿的沉重和體內的空虛疲憊交織在一起,幾乎將他吞噬。
時間一點點流逝,冰冷像無數隻蟲子鑽進骨頭縫裡。子夜時分。
羅塵是被一陣由遠及近的、如同腐朽木門被風吹開的“吱嘎”聲驚醒的。那聲音並非來自義莊前門,而是來自後院更遠、連接著後山那條布滿枯骨腐葉的陰暗小徑!聲音空洞,在死寂的夜裡格外瘮人,似乎夾雜著低弱的、宛如嗚咽的風聲!
他一個激靈,猛地從冰冷麻木的疲累感中掙脫出來,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後院!是後院的方向!
他幾乎是撲過去,再次緊緊攥住被自己扔在腳邊的三清鈴!銅鈴冰冷的溫度刺得他一哆嗦。驚恐的目光死死盯向院牆那巨大的豁口!遠處小徑的黑暗裡,影影綽綽,似乎有不止一道佝僂詭異的黑影在晃動!沒有豹狗子的氣味,隻有更加濃鬱帶著冰冷泥土濕氣的……腐氣!
就在他心神被後院異動徹底攫住的刹那,身體裡那點強行催逼後殘存的、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灼熱氣息(元陽精炁?),似乎被巨大的精神壓力所牽動,下意識地再次朝著緊握銅鈴的掌心衝去!這一次,沒有了刻意而為的引導,更像是瀕死前的本能痙攣!
與此同時——恰是子時陰陽交替的那一刻!
幾乎就在那股微弱熱意觸及冰冷銅鈴表麵的瞬間!
噗嗤!叮……
一聲短促到幾乎無法捕捉的異響!
銅鈴內部深處,那被厚重綠鏽徹底糊死鏽蝕的鈴舌,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鈴舌與同樣鏽死的鈴壁內層極其輕微地如同兩塊陳年枯骨摩擦般……刮擦了一下!
一聲極其微弱、極其滯澀、如同垂死者喉嚨裡卡著的最後半聲痰鳴般的金屬刮擦音,從鈴腔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
嗡……!
就在這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鈴聲響起的刹那!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猛地攫住了羅塵!
仿佛一股無形微弱漣漪,以他手中緊握的三清鈴為中心,極其輕微地向四周蕩漾開去!
後院豁口外不遠處那片影影綽綽、彌漫著冰冷腐氣的黑暗空間,如同被投入了滾油!那片原本如同凝固幕布的陰影,驟然波動、扭曲了一下!
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了石子!
那晃動著不止一道的詭異黑影,幾乎在鈴聲嘶啞響起的瞬間,猛地僵滯了片刻!如同無形的絲線被這一聲鏽鈴刮擦的微鳴乾擾、繃斷!下一秒,黑影如同受驚的鼠群,發出幾聲更加細微短促,幾乎無法聽見的“吱嘎”聲,竟齊刷刷地後退了幾步,模糊的輪廓似乎變得更加渙散,隨即迅速消失在更濃的黑暗中!
後院豁口處那詭異的“吱嘎”嗚咽聲……也隨之消失。
夜,再次陷入死寂。
隻有冷風嗚咽穿過殘破的院牆。
羅塵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凍結了!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死死盯著自己掌中這枚依然沉重冰冷、布滿疙瘩綠鏽的啞鈴!
剛……剛才發生了什麼?
是幻覺?是耳朵被凍壞了?還是被巨大的恐懼壓迫出來的臆想?
不!那片黑暗的扭曲波動!黑影的瞬間僵滯和後退!清晰無比地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是這鈴鐺?是剛才那聲幾乎聽不見的刮擦?!
巨大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浪潮衝擊著羅塵!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對!再試一次!
他立刻集中全部心神,拚命回想剛才瀕死時那股“熱意”迸發的感覺,調動剛剛休息片刻後身體裡重新凝聚的微薄力量,朝著緊握三清鈴的掌心再次狠狠“推”了過去!
意念瘋狂灌注!身體再次微微顫抖!
一秒……兩秒……三息……
銅鈴……死一般的冰冷沉寂!
剛才那微弱的刮擦聲仿佛從未出現過!後院那片死寂的黑暗再無波瀾!
“子時……陰極陽生……”羅塵喃喃著書卷上那令人費解的字句,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剛才那奇異的一幕,如同黑夜裡倏忽即逝的鬼火,隻閃了一下,便再次沉入無邊的絕望深淵。
這該死的東西!跟那本鬼書一樣!時靈時不靈!耍人?!
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在胸腔裡衝撞,他狠狠抬手就要將這破銅爛鐵再次砸出去!就在揚手欲甩的刹那——
叩……叩……叩……
一聲聲輕微而規律、如同指節敲擊木頭發出的沉悶聲響,極其突兀地從前院停放著的那口漆黑厚棺裡傳了出來!
聲音在死寂的義莊裡如同擂鼓!
羅塵揚手的動作瞬間僵死!脖頸如同生了鏽的軸,極其艱難地轉向通往堂屋的那扇破門。目光穿過布滿裂痕和灰塵的門板縫隙,落在那口靜靜停在角落陰影裡、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棺木上。
冰冷厚重的黑棺在黑暗中仿佛一座沉默的石碑。
那規律的叩擊聲……就是從它裡麵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