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音氣笑了。
她也是今天才發現,人在無語到極點的時候,真的會莫名其妙笑一下。
她深吸了兩口氣。
翻動書頁挑了篇‘灰姑娘’的故事。
許是被他三番五次地提意見整神了,時音念幾句,便抬眸看他一眼,見他安靜側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的模樣像隻溫馴大狗狗,她才繼續往下念。
夜色如水。
溫柔流淌在屋子每個角落。
玻璃窗上凝結著冰花,外頭是刺骨嚴寒的冷風和紛飛的白雪,房間裡暖氣融融。窗戶上倒映著時音和韓湛的身影,他時不時撥弄一下她鬢角的頭發,問她用的什麼洗發水,發質這樣好。又輕輕摸一摸她拿著書本的指尖,說她手指蔥白纖細,沒進軍手模行業是對方的損失。
他很聒噪。
像春日裡電線杆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時音被他吵得不行,故作凶狀橫他一眼,他就能老實個七八分鐘。不知過了多久,室內回歸了安靜。時音望了眼上方的藥瓶,裡麵的藥水有助眠效果,韓少爺終於睡著了。
她合上手裡的書。
放在一旁。
從椅子上起身,靠近床畔,給韓湛掖了掖被子。關了屋子裡的燈,僅留著床頭一盞昏黃的睡眠燈。做完這些,時音摁亮手機,如往常一樣瀏覽時尚設計的新聞資訊來打發時間。屏幕亮起,主界麵大寫的時鐘數字映入她眼簾,時音怔住了。
她眉心擰起。
似乎是不相信這個數。
時音抬眸再次看向牆壁上的電子掛鐘,和手機裡顯示的時間一樣,淩晨十二點半。她是去年年初開始失眠的,也就是麓山事故發生,她被宋斯年拉住,時青禾掉下山摔斷腿被判定為終身殘疾的時候。
持續失眠一個月的次日,她去京城醫院問診,掛了神經內科的號,醫生卻建議她去隔壁的精神心理科室。檢查結果清晰,她生病了,有點嚴重,需要服用藥物才能舒緩。
她按時按量地吃。
定期去複查。
失眠這個問題依然得不到解決。
白天還能靠工作和社交來轉移注意力,一旦進入夜晚,這漫漫的長夜就是她的煎熬。總是要刷很多新聞資訊,才能熬過淩晨,再閉著眼睛強迫自己入睡,用‘再過幾個小時就能看見陽光’的哄騙話術,一夜又一夜扛著。
今晚時間過得格外快。
眨眼的功夫。
悄無聲息地流過。
在她還沒感受到心理壓力之前,就已經過了淩晨。時音定了定神,恍惚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再次看了眼手機屏幕裡真實的時間,冷淡的眼眸漾起些許晃動。
主治醫生曾跟她說過。
她的病能好。
就是比較困難。
什麼時候她的時間恢複正常,不再覺得夜裡漫長,能安穩地睡個好覺,她就有治愈的希望。近期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就隻白天從高處跌進大海。
時音點開瀏覽器。
搜索:“高空墜落是否能治療心理疾病?”
底下許多回帖。
有說能,也有說不能。
其中有一條吸引了時音的目光。
她點了進去,裡頭寫著‘刺激性’的項目有助於緩解心理壓力,一定程度上對治療抑鬱症也有效果。比方說遊樂園裡的過山車、大擺錘。戶外冒險中的滑雪、跳傘等。
這篇回答內容太長。
時音隻挑了中間的方法看,逐字記錄進備忘錄。在她敲完文章裡羅列的項目名稱,輸液管上的警鈴滴滴響了。時音立馬放下手機起身,去外頭喊值班的護士來更換藥水瓶。
女人身影走遠。
留在椅子上的手機還亮著屏。
文章末尾的幾百條評論以彈幕的形式不斷從屏幕中央飄過,有一條勸道:“大家彆相信這個樓主寫的東西,這些刺激性的項目根本不能治療精神疾病。你們去看樓主之後的記錄,他把他說的所有項目都實踐過了,可他還是跳樓自殺了!對於抑鬱症,請及時就醫吃藥!或者像我這種原生家庭不好的人一樣,找個小太陽類型的伴侶,環境能改善病情,好的愛人受益終身,祝大家早日康複。”
……
翌日。
管家送來了早餐。
韓湛左手手背受了擦傷,上了藥纏著白紗布,行動不太方便。時音陪同他一起用餐,幫忙盛湯、夾菜、遞餐具等等。
兩人相對坐著。
中間隔著一張不寬不窄的方桌。
見她一口麵條挑起三次遲遲沒放進嘴裡,韓湛將自己手邊吹涼了點的燕麥粥放到她麵前。時音頓了半拍,抬頭看他,聽見他溫軟的嗓音:“老婆,麵條燙,先喝粥。”
時音抿唇,“謝謝。”
她拿起勺子,舀了幾下,喝了小半口。
他們倆是上個月初領證結婚的,韓湛回北山彆墅的次數不多但也不少,也時常同她一起吃飯。那會兒他就覺得她吃得少,飯後詢問管家,韓叔說:“太太說飯菜的味道很好,隻是她畏寒,入冬之後胃口不佳,吃的就不多。”
出於丈夫的責任。
他讓人去聯係時宅的傭人,打聽她的喜好。不曾想,時家上下那麼多人,沒有一個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明明是她的家,卻沒有她生活的痕跡,她就像個被所有人遺忘的透明人。
於是。
他交代北山彆墅的人,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果盤裡車厘子她多吃了兩顆,下一次再上果盤,車厘子的份量就會增加。一桌菜裡哪一盤她多落了一次筷子,彆墅的廚師就舉一反三去做。
日子一天天過去。
也摸到了她部分喜好。
她早上喜歡清淡的粥食,偏愛燕麥粥和煮得軟和的銀耳羹。正餐的話,喜歡西紅柿炒雞蛋,把湯汁淋在米飯上,她會多吃幾口。
這樣想著,韓湛看了眼旁邊的管家。
韓叔點了點頭。
離開了病房。
時音認真地喝著粥,再次聽到病房門響是十分鐘後,她以為是來查房的醫生,剛打算起身同對方說韓湛的身體狀況,視線裡裝入管家的身影,她張開的唇又閉了起來。
管家提著一個保溫盒。
韓湛接了盒子。
在時音定神的片刻裡,韓湛已經將盒中鮮香熱乎的西紅柿雞蛋淋在她麵條碗裡。他仰頭望她,笑道:“媳婦兒,嘗嘗麵條,看還燙不燙。”
時音沒吭聲。
看了眼碗裡的手工麵,又瞥向眼前的韓湛。
她拿起筷子,從西紅柿細稠的湯汁裡夾起幾根麵條,低頭吃了兩口。酸酸甜甜,是她喜歡的口味。時音其實已經飽了,奈何管家心腸好,專門下樓買她喜歡的菜,她捏了捏筷子,沒有胃口也吃了半碗。
又過了十分鐘。
注視著碗裡剩餘的麵,時音有點自責。
從前在時宅,無人理會她,更加沒人知道她的喜好,她病了,吃不下飯剩在那也就剩著。住進北山彆墅後,管家待她很好,果盤裡總會擺滿滿車厘子,飯桌上五道菜,總是有三道是她愛吃或是與她口味相似的。
許是習慣了冷漠和被忽略。
突然有人對她好,她就會感動,也會因為沒吃完而愧疚。
時音蔥白的手指捏著筷子好一會兒,正想著等會兒找個借口說昨晚吃多了有點吃不下的時候,韓湛的聲音忽地響起:“真厲害啊老婆。”
時音眨眼。
韓湛凝著她漂亮的臉蛋,又在她手心裡放了半杯溫牛奶,哄道:“又是喝粥又是吃麵,已經很久沒見到這麼認真吃飯的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