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武術院裡給青少年運動員們上武術課,教他們怎麼站樁,擺拳架子,下課後他帶著半本分鏡頭腳本來到北影製片廠。
北影廠門口照常很熱鬨,一大群人在柵欄外蹲活,在那群人裡他看到了胡軍和何冰的身影,不過也沒有打招呼。
進了廠裡,他直奔廠長辦公室,連助理也沒有攔下來。
“你小子又來了,你想乾什麼?”
汪廠長端著一個大號的陶瓷缸子,缸子裡裝著一杯茶,茶葉幾乎占到缸子的一半,汪廠長見他進來,花白的眉毛向上一挑。
“汪廠長,我想再跟你談談電影的事。”
“不用談,我把話放在這裡,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就算把刀夾在我脖子上,這個電影項目的導演也不可能用你。”
汪廠長把陶瓷缸的蓋子往上一蓋,哐當一聲,像是法官敲響了法槌,給他判了死刑。
小助理扯著李茂森的手臂把他往外拉,隻是小姑娘個子太嬌小了,像是掛在他手臂上蕩秋千。
“汪廠長,其實來北影廠之前,我已經知道了廠裡的規矩,在安排導演時喜歡論資排輩,新人導演根本沒有機會單獨執導一部電影,我明知道會這樣卻依然敢大膽地提出來,汪廠長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是因為你小子狂妄自大。”
汪廠長捧著茶杯,乜斜著瞟了他一眼。
“不,真正的原因是北影廠的實力太弱了,老導演們年紀大了,早失去了創造力,中年導演們受到樣板戲的毒害太深,至今不能打破桎梏,推陳出新。
而年輕導演們尚未成長起來,實力都太差,譬如我這個劇本《一個都不能少》,要是我不來當導演,你們準備用誰?黃建新?孫洲?夏鋼?
不管用誰都沒有我合適。正因為看到這一點,我才敢大膽地走進來,理直氣壯地要求當導演,要是你們廠裡人才濟濟,全都是大導演,我敢開這個口嗎?”
李茂森禮貌地問道。
汪廠長聽他說完,花白的眉毛抖個不停,臉色也變得黢黑,手裡的陶瓷缸也開始搖晃。
他太生氣了。
北影是國內最大的製片廠,擁有數十位大導演,以及中戲北電兩大人才基地,根本不缺人才,可這小子卻當麵說北影廠裡一個能打的導演也沒有?
這話不僅在打他的臉,也是在打整個北影廠的臉。
這個時候不止汪廠長在生氣,原本拉扯李茂森的小助理也嚇得坐在地上,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這家夥竟然敢當著廠長的麵說北影無人,太大膽了,這話要是傳出去,他大概會成為北影所有導演的公敵,以後也彆想在京城電影圈裡混。
“譬如這些年,北影廠出品的電影在國際上拿過什麼獎,一個沒有,而西影廠不講究論資排輩,賢者上,庸者退,大膽任用張怡謀等年輕導演,這些年輕導演也不負眾望,從國際上帶回一座座獎杯,創造出一個個記錄。”
李茂森把分鏡頭腳本放在桌上,“這是我用七天時間畫出來的分鏡頭腳本,您老可以看看,我敢說北影廠裡,沒一個人畫的比我的好,你能找出一個,我輸得心服口服。”
汪廠長捂著胸口,臉色又變得煞白。
小助理又連忙過去扶著他,幫他拍背捶胸。
楚楚可憐的。
李茂森尷尬地抓了抓褲腿,明明是汪廠長高高在上,他被迫反擊,為什麼這場麵像是他在欺淩老弱婦孺?
他認真反思一遍,好像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汪廠長顫抖著手翻開他的分鏡頭腳本,從第一頁有四個分鏡頭,一個戴著解放帽的老者帶著一個少女走在崎嶇的小路上,第二個鏡頭兩人進入貧瘠的村落,第三個鏡頭老者走在前麵,少女輕盈地跨過水溝……
汪廠長慢慢看,一頁接一頁地看,越看臉色越差,感覺不是在看分鏡頭腳本,而是一部用圖稿展示的電影。
“廠長,要不要我去把謝飛導演、滕文驥導演,陳凱格導演幾個找來,他們畫的分鏡頭腳本肯定比李茂森厲害。“
助理小聲嘀咕,還抽空瞪了李茂森一眼。
李茂森微笑。
汪廠長搖搖頭,沒有必要這樣做。
分鏡頭腳本這玩意兒是從好萊塢那邊傳來的,但國內導演們大都不怎麼用。
一方麵不是所有導演都會畫圖,畫這玩意兒不僅需要一定的繪畫功底,還要對電影鏡頭有深刻的理解,對整部電影劇情走向有清晰的脈絡。
一般導演做不到這一點。
另一方麵國內的導演們在拍電影時喜歡邊拍邊構思,在拍攝過程中尋找靈感,而提前畫好分鏡頭腳本被認為會束縛住他們的創造力。
在北影廠裡。
也許有人畫畫比李茂森的更好,但在鏡頭設計上,絕對比不上他。
也許有人在分鏡頭設計上比他做得好,但在畫畫和劇情梳理上又比不上他。
要想在這方麵碾壓李茂森,還真找不出一個。
汪廠長暗歎一聲,我諾大的北影製片廠果然無人嗎?
“等等!”
汪廠長把分鏡頭腳本翻到最後一頁,“怎麼沒畫完?”
“當然不能給你們全本,要是給了你們全本,你們轉手把腳本交給其他人拍,那我不是虧大了。”
“你,混賬!”
汪廠長氣憤地拍在辦公桌上,“我諾大的北影廠會昧下一個破劇本?”
“我師父說過,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你師父有沒有說過,不打不成交,四海之內皆兄弟。”
汪廠長氣得吹胡子瞪眼,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說話太直了,每個字都像是標槍一樣,直來直去,氣量小的人能被他活活氣死。
“四海之內皆兄弟?”
李茂森眼睛一亮,“廠長,您的意思是,可以讓我當導演?”
汪廠長閉上眼睛,搖搖頭,“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廠裡投資這部電影,由你擔任編劇兼副導演。”
“不,我要當導演。”
“哎!”
汪廠長無奈歎氣,“第二個選擇,這部電影製片成本多少?”
“20萬塊。”
李茂森回答說。
要是交給其他導演,製片成本要三四十萬。
交給他來拍,節省一些,12萬也能拍出來。
不過這裡麵不包括他的片酬,也不包括他節省出來的膠卷,因為他按照原片拍,耗片比比較低,在膠片上可以省很多錢。
“廠裡可以給你撥10萬塊,你彆嫌少,近幾年政策變了,廠裡經濟效益也不好,這十萬塊還是從其他電影項目裡扣出來的,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
“哈哈,謝謝廠長,合作愉快。”
李茂森咧嘴大笑,雙手握住老汪的手搖了搖。
“廠長,你讓他當導演?你認真的?”
助理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震驚,到現在才回過神來。
汪廠長點點頭,瞧了一眼還杵在那裡的李茂森,“我都答應讓你當導演了,你還在這裡乾什麼?”
“兩件事,第一件,劇組配置問題,是廠裡調撥給我人手,還是我自己挑選。”
李茂森豎起一根手指。
“你自己選吧,誰願意跟你搭夥你找誰,不願意我們也不會強迫。”
“行!第二件事,你要不要給一份紅頭文件,不然空口無憑的,誰相信我當了導演。”
李茂森笑道,他聽說了,這年頭紅頭文件才是硬通貨。
汪廠長拿來一份文件,用鋼筆在上麵填了幾個空,蓋上一個章,隨後無力地擺擺手。
“去吧去吧!”
“哈哈,謝謝廠長!那我去了。”
李茂森開心地走了。
汪廠長見他離開,忽然端著茶杯嘿嘿笑了起來。
“廠長,你笑什麼?”
笑得像個反派。
小助理眨眨眼睛問道。
“這小子,有點意思,我好久沒見過這麼有趣的人了,小微,去把李茂森剛才說的話傳出去,特彆是他說北影無人,隻有他能拍好電影這段,要原封不動地說出去。”
“啊,他會不會被廠裡的導演們打死?”
“那我管不著,這小子太狂了,不給他點苦頭吃吃,他將來會狂到沒邊兒。”
“好的廠長,我這就去。”
助理微微一笑,小喇叭開始廣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