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昇哼著小調,把那枚流光溢彩、記錄著阮·梅午後小憩片刻的光錐,隨手拋到桌麵上。
“喏,黑塔女士,憶庭‘友情讚助’的小玩意兒。”
賈昇語氣輕鬆得像在遞一根棒棒糖,“高清無碼……呃,我是說,藝術價值極高。”
投影黑塔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她沒伸手拿,光錐卻被無形的引力牽引,穩穩的懸浮在她麵前。
她挑剔地掃了一眼,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哼,憶庭那幫家夥,淨搞些沒營養的記錄。阮·梅打瞌睡有什麼好看的?”
話雖如此,那光錐卻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投影的光暈中,消失不見。
賈昇咧嘴一笑,看破不說破。
黑塔的投影目光重新聚焦在賈昇身上:“正好,阮·梅本人馬上就要來空間站進行一項聯合研究項目。作為空間站‘友好’的代表……”
她刻意加重了‘友好’二字,“你去給她準備一份歡迎禮物。”
“禮物?包在我身上!”賈昇拍胸脯,脖子上的概率抑製器藍光穩定閃爍。
“保證讓阮梅女士感受到空間站如沐春風的熱情,不過……具體有什麼要求嗎?”
“就……盆栽吧。梅花,她那點小愛好,誰不知道。”
黑塔投影手指一點,一份信息傳入賈昇的終端,引起微微震動。
“地址在空間站b7區植物培育室。記住,一定要親自修剪,體現心意。畢竟是謠言裡你的另一位生物學意義上的‘母親大人’……”
她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這‘孝心’得足。”
賈昇:“……”
他看著終端上那盆含苞待放但長勢極亂,完全沒有打理修剪痕跡的盆栽圖片。
再聽著黑塔那刻意加重的“親自修剪”和“母親大人”。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黑塔女士,您這公報私仇的意圖是不是有點過於明顯了?
而且我聽彆的研究員們說阮梅女士的性格很,嗯……清冷,這種玩笑還是不要開比較好吧?”
“什麼意思?我的玩笑能開,她的不能開?
她最近入手了一份很有價值的實驗樣本,心情應該會相當不錯,你懂我的意思吧?”
黑塔的投影瞥了他一眼,“還不快去?”
……
等到賈昇找拿到那盆盆栽,並在終端內翻到所謂的“基礎修剪手冊”後,頓時不平衡了。
【基礎修剪法則】:
南不留上,北不留下,東不留低,西不留高,去粗留細,去直留斜……
這可比黑塔當時把他丟進模擬宇宙給的“說明書”詳細的多得多。
他摩拳擦掌,拿起旁邊工具箱裡一把閃著寒光的、能輕易切開合金的園藝剪。
“首先,南不留上。”
賈昇目光如炬,鎖定一根向南生長的、頂端帶著一個小花苞的枝條。
哢嚓,手起梅落,枝條頂端應聲而斷。
“嗯,完美!防止徒長。”
“北不留下……”他轉向北麵,看到一根低矮的側枝。
哢嚓!又一段枝條落地。“嗯……保障光照。”
“東不留低。”東邊幾根稍微低矮的幼枝?
哢嚓哢嚓!“均衡發展。”
“西不留高。”西麵一根長得特彆精神、略高的開花枝?
哢嚓!“防止失衡。”
“去粗留細。”主乾旁邊幾根稍微粗壯點的老枝?
哢嚓哢嚓哢嚓!“新陳代謝。”
“去直留斜!”
剩下一些看起來比較直的枝條?
哢嚓哢嚓哢嚓!“保留藝術姿態。”
十分鐘後……
賈昇放下園藝剪,後退一步,雙手叉腰,滿意地審視著自己的傑作。
“嗯!”賈昇摸著下巴,繞著花盆走了一圈,越看越滿意。
“完全符合修剪法則,所有隱患和冗餘全部清除。
現在這結構,多麼簡潔!多麼穩固!多麼……富有幾何美學衝擊力!”
他覺得自己簡直領悟了園藝的真諦,這盆梅花已經升華成了藝術品。
他找了個漂亮的緞帶,在主乾中段打了個精致的蝴蝶結。
“完美!阮梅女士一定會感受到這份來自空間站的、充滿理性之美的獨特心意。”
……
黑塔空間站月台區域亮起了引導燈光,一艘印著精致梅花徽記的潔白星艦滑入泊位,停靠過程安靜得沒有一絲多餘震動。
艙門無聲滑開,阮·梅一襲素雅長裙,身影款款而出。
她氣質清冷,如同雪中寒梅,目光平靜地掃過迎接的人群……
主要是黑塔的投影和幾個好奇的空間站工作人員。
“場地怎麼樣了?”阮梅開門見山,聲音清越,目光直接投向黑塔投影。
“急什麼。”
黑塔投影懶洋洋的揮手,數據窗口飄向阮梅的麵前,“自己看。”
阮梅指尖輕點,她迅速瀏覽著,眼神專注,恍若周圍一切都已消失。
就在這時,賈昇抱著他的“傑作”,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昂首挺胸地走了上來。
“阮梅女士!歡迎光臨黑塔空間站!”
賈昇的聲音洪亮,充滿了熱情,“這是黑塔女士特意為您準備的、代表空間站心意的伴手禮——一盆凝聚了星際園藝尖端理念與空間站獨特審美的盆栽!請您笑納。”
他說著,鄭重其事地將那盆係著蝴蝶結的梅花盆栽遞到了阮梅麵前。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看數據的阮梅,都聚焦在了那盆“盆栽”上。
光禿禿的、筆直的、二十厘米高的褐色主乾。
頂端平整的切口在燈光下泛著光。
中段那個紅色的蝴蝶結,在光杆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喜慶?詭異?
阮梅的目光從數據光屏上移開,落在那盆“沒花”上。
她那萬年不變的清冷表情,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眉梢似乎極其輕微地挑動了一下?
眼神裡掠過一絲……困惑?隨即又歸於深潭般的平靜。
她沉默了足足三秒鐘。
空間站的工作人員們屏住呼吸,眼神在賈昇的燦爛笑容、黑塔投影那看好戲的慵懶表情,以及那盆驚世駭俗的“沒花”之間來回掃視。
終於,阮梅伸出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接過了那盆花。她的動作依舊優雅到無可挑剔。
她低頭,仔細地“端詳”著那根光禿禿的主乾,以及那個突兀的蝴蝶結。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可能翻湧的任何情緒。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賈昇,聲音依舊是那副清冷無波的調子,聽不出喜怒。
“修剪得……很徹底。”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一旁嘴角弧度明顯加深的黑塔投影,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實驗現象。
“看來,空間站對‘尖端園藝理念’的探索,已經進入了對植物‘存在本質’進行解構的階段。這盆梅……‘沒花’,嗯,很有啟發性。
它讓我思考,當所有冗餘被剝離後,生命形態的‘核心支撐點’究竟在哪裡。”
說完她不再理會眾人,單手托著那盆“沒花”,轉身步履平穩地朝著實驗室區域走去。
那盆係著蝴蝶結的光杆,在她手中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在空間站明亮的燈光下,投射出一道筆直而孤獨的影子。
空間站的工作人員們麵麵相覷,看著阮梅消失在通道儘頭的背影小聲嘀咕起來。
“所以那消息是真的吧?”
“誰說不是呢。”
“這就是親情的容忍程度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