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網……咋恁沉?!”陳進憋紅了臉,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漁網卻紋絲不動,隻在水下晃悠。
莫非真是自個兒力氣太小?陳進心裡嘀咕。
陳猛見狀,一把接過兒子手中的網繩,沉腰發力,猛地向上一拽!
“嘿!有門道!”他臉上露出喜色,“網裡有魚在撞哩!哈哈,咱阿進海運不錯!”
李巧正分揀著魚,聞言驚奇地湊過來:“真網著了?”
方才陳進撒網那架勢,她可是瞧得真切,這樣也能網到魚?
漁網被拖上船板,裡頭蹦跳著五條尺把長的大魚,還有十幾條亂竄的小魚。
陳進見狀,那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我就說嘛,咱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
陳猛忍不住潑他冷水:“不過是湊巧撞上小魚群。海上討生活,靠的是實打實的本事,光想著撞大運可不成。”
一旁的陳瑤手腳麻利地把魚撿進桶裡,聞言抬頭道:“大伯,話不能這麼說。能撞上,那也是本事!在海上漂,沒點運氣護身,行麼?”
“就是!”李巧立刻接上話茬,白了陳猛一眼,“活了大半輩子,看事情還沒個丫頭通透!”
眼瞅著現場就要變成自己的“批鬥會”,陳猛趕忙把漁網重新拋進水裡。
誰知這一網下去,手上分量猛地一沉,竟比剛才那網還重!
“嗬!真捅了魚窩了不成?”李巧驚呼一聲,忙上前搭手,夫妻倆合力才將那漁網拉上船。
網兜出水,一片耀眼的紅!
“紅斑魚!是紅斑魚!發財了!”陳猛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他顧不上喘氣,抄起另一張網又撒了下去。
連撒兩網,網網不空,直到第三網才輪空。
“走走走!趕緊回去!”陳猛也顧不上教訓兒子了,滿臉喜色地奔向船尾撐櫓。
陳進也興奮地跟過去幫把手。
船行半途,陳猛直接改了方向。
漁船破開碧波,直奔離海更近的鎮碼頭——那裡有專收海貨的魚販子。
小船剛靠岸,便有眼尖的魚販圍了上來。“
哎喲!老陳,你們這是捅了紅斑魚的窩啦!”魚販鄭橋撥開人群,笑著跟陳猛打招呼。
他給價一向公道,陳猛常在他這兒出貨。
陳猛樂嗬嗬地拱手:“回程路上撞見的,運氣好!鄭老弟,勞煩給過過秤!”
幾筐魚獲過秤,光是那稀罕的紅斑魚就賣了十幾兩銀子!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海貨,他們第一日撐船出海竟賣了二十兩有餘!
李巧捧著沉甸甸的銀錢,笑得合不攏嘴:“要是天天都能掙這些,咱那買船的本錢,幾日就能回本!”
陳猛咧嘴笑著,說出口的話還是那麼不中聽,“想啥美事呢!天好才能出海,出海也不見得回回撞上魚群。
咱不貪心,隻要彆空網,日日有點進項,就知足了!”
李巧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就不能讓我多高興一會兒?”
陳猛自知失言,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我錯了!你高興!你隻管高興!我不掃你的興!”
陳瑤笑嘻嘻地湊過來:“娘,咱今兒掙了大錢,是不是該割塊肉,回家好好慶賀慶賀?”
“慶賀啥?不是有野鴨子麼?”李巧腦子清醒得很,立刻把門關死,“剛掙幾個錢就想著謔謔?日子不過了?”
陳瑤眼珠一轉,舉起小手:“那……那我能預支我的工錢不?我用自個兒的工錢買!請全家吃!”她今兒可沒帶錢。
“還有我!我也要預支!”陳進也趕緊舉手附和。
“不花你們的錢!”陳猛大手一揮,對李巧笑道,“媳婦,給他們拿錢!頭回出海就有這運道,是該慶賀!爹娘知道了也準高興!”
李巧看著眼前三張興奮的臉,無奈地搖搖頭,手指虛點著他們:“唉!我是看明白了,剛掙幾個銅板,不花出去點兒,你們這心裡頭就癢癢!”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摸出了錢袋。
李巧數出五十個銅錢,遞給陳進:“到肉攤上割了肉就趕緊回來。”
已是下半晌,肉攤上隻剩些精瘦少肥的豬肉。
兩人割了一斤,花了十八文錢。陳瑤眼尖,瞧見攤子底下的木盆裡堆著幾根光禿禿的大骨頭,便問:“叔,這骨頭咋賣?”
“你要這玩意兒?”王屠戶抬眼打量他倆,“一文錢,都拿去!”
橫豎拿回家也是喂他那條看門狗,能換一文是一文。
“成!”陳瑤爽快地遞過去一文錢。王屠戶找了根草繩,把骨頭捆作一束。
兩人離了肉攤,陳進忙扯住陳瑤衣袖,壓低聲音問:“阿瑤,買這些光骨頭乾什麼?”
方才在攤前他硬憋著沒敢問,生怕被王屠戶聽見,臨時起意要加價。
“能乾什麼?”陳瑤反倒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咱家出海掙了錢,要做頓好的慶賀,對吧?小白也是咱家一口‘人’吧?能把它漏了?”
“給……給狗吃?!”陳進倒吸一口涼氣。
要是讓他奶知道他們花一文錢買骨頭喂狗,非得抄起笤帚疙瘩打斷他倆的腿不可!
“也不全是,”陳瑤沒留意他的驚恐,自顧自掂量著那捆骨頭,“洗乾淨了丟水裡煮,熬出來的湯,總比白水有滋味吧?”
“哦——!”陳進恍然大悟,朝著陳瑤豎大拇指,“咱先喝湯,再給狗啃骨頭?高!阿瑤,你這主意真高!”
他原以為陳瑤隻是隨口搪塞,直到親眼見陳老太真把那骨頭洗淨敲斷丟進大鍋,熬煮出一鍋奶白的骨頭湯,他才知道阿瑤所言不虛——這骨頭湯,真鮮!
日子一天天過,漁船日日出海。
陳瑤倒不是每次都跟著去,她有時會去礁石灘趕海。拾些螺貝,或是尋個僻靜處下魚鉤,每日都能有不小收獲。
這日,她正蹲在礁石上,用小刀摳著石縫裡的鮑魚。
一陣風卷著涼絲絲的雨星子撲在臉上。
她抬頭望去,隻見方才還晴朗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大片濃黑的烏雲吞噬。
遠處的海麵陡然變了臉,巨浪翻湧,白沫飛濺,仿佛一頭被激怒的凶獸,咆哮著、翻滾著,張開巨口欲吞噬一切!
陳瑤心頭一緊,提起桶和撬刀就跑,邊跑邊喊:“阿奇!小白!快回家!”陳奇和小白慌忙跟著她朝家跑去。
衝進家門,就見陳老頭和陳老太正焦急地站在堂屋門口張望。瞧見他倆的身影,陳老太急忙出聲:“快進屋!快!”
屋外,豆大的雨點已劈裡啪啦砸落下來,轉瞬間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雨幕。
陳老太急得在屋裡團團轉。陳老頭則悶聲不響地抓過掛在牆上的蓑衣就要往身上披,顯然是想去海邊尋人。
“阿爺!”陳瑤趕緊拉住他的胳膊,“雨這麼大,路都看不清!萬一滑倒可咋辦?大伯他們興許在哪兒避風呢!”
“就是!老頭子!”陳老太也忙走過來,一把奪下他手裡的蓑衣,“阿猛出海多少回了,心裡有數!你彆去添亂!”
“唉!”陳老頭重重歎了口氣,望著門外白茫茫的雨幕,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憂色,心頭第一次後悔買船了。
一家人正揪心不已,院門被推開!
“回來了!回來了!”陳瑤一臉欣喜地看著提著水桶跑進來的陳進。
他身後,李巧和陳猛正合力推著滿載的獨輪車。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把車推進棚子下。
等幾人灌下薑茶,陳猛才心有餘悸地開口:“今兒魚獲極好,我們還想著往遠處走走……
半道碰上胡周村的老周叔,他撐著船拚命往回趕,說瞧見好些魚跳出水麵逃命,怕是老天爺要變臉,催我們也趕緊回。
萬幸……萬幸聽了老周叔的話!”
大雨砸落下來時,他們的小船,已經快到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