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嬪妃的位份都定下來了,唯獨許灼華封後的事,還沒個著落。
看太後的樣子,該是還不知道此事已生事端。
那就說明,祁赫蒼心裡也還沒有下定決心,連太後都未告知。
從宮裡出來,上了馬車,如蘭已經候在裡麵。
她回道:“娘娘,孫大人的事都已經查清楚了。”
“他的祖籍在豫州,家中雖也算得上書香門第,但並未出過什麼大人物,家境尋常。”
“孫大人二十六歲高中進士,後來拜師在前任欽天監監正門下,聽聞孫大人極為刻苦好學,不到十年便升任監正,頗得先帝信任。”
“至於家中,雙親尚在,當年在他師父牽線下,娶了光祿寺卿的女兒,另有三房妾室,相處還算融洽。”
許灼華擰眉,“這麼說,他這個人循規蹈矩,挑不出毛病了?”
如蘭抿嘴笑了笑,“查了這麼多天,正是因為麵上看不出什麼來,奴婢又讓他們從孫舟身邊的重新開始查。”
“孫舟入京前,在豫州曾有過婚約,不知為何,在離開豫州前兩家就正式解除婚約了。那名女子不久就嫁為人婦,和孫舟失了聯係。”
“但就在孫舟成婚五年後,那女子竟帶著與亡夫生下的幼孩找到了京城。”
“孫舟在城郊買下一處民宅安置她,後來還與她另生下一兒一女。”
“嘶。”許灼華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
這麼狗血嗎。
“孫夫人應該不知道此事吧?”
如蘭回道:“定然是不知曉的,當年她嫁入孫家,便是下嫁,若沒有她父親人脈相助,孫大人也未必能順利步步高升。”
在大乾,後宅有妾室乃是常事,但外室就不太光彩了。
更不用說,正妻的家世遠高於他。
“如蘭。”許灼華將她招至身前,低語一番。
華燈初上,原本熱鬨繁華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街邊白幡吹動,唯有房簷下的白色燈籠映出泠泠火光。
一頂小轎正要轉入巷道,便被一名女子攔下。
“孫大人,我家主子有請。”
孫舟接連累了數日,正疲憊不堪,聽見有人攔轎,頓覺火冒三丈。
“什麼人!”
“還不將她趕遠點,莫要誤了本官回府的時辰。”
一封刻有太子妃私印的帖子遞到他手裡。
孫舟心頭一跳,。以他的身份,再不想去也拒絕不得。
“有勞姑娘帶路。”孫舟掀起官袍,從善如流跟著如蘭上了一座茶坊。
“參見娘娘。”
“孫大人請起。”
隔著屏風,許灼華的身影影影綽綽映在上麵。
孫舟不敢多看,退到一旁站好。
許灼華不打算和他兜圈子,徑直問道:“孫大人向陛下諫言,不立中宮,是為何?”
孫舟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果然是為此事,看來皇帝已經將這個決定告訴太子妃了。
他自問一切皆以星象推斷,自己對立後與否,立何人為後,並沒有任何私人立場。
孫舟抖抖衣袖,直言道:“不敢欺瞞娘娘,主中宮運勢的星位有異,若是強行立後,恐傷及中宮,甚至波及陛下。”
“臣據實陳述,並未有半分私心。”
許灼華點點頭,語氣柔和,“孫大人行正坐端,本宮素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娘娘謬讚。”孫舟客氣道。
“隻可惜”許灼華頓了頓,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喝起來。
孫舟立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往屏風處看去。
這半句話說得,將他的心又吊了起來。
“本宮前些日子聽了些傳言,與孫大人有關。事關你的清譽,本宮便想著親自問一問你,若是旁人構陷,本宮第一個饒不了他。”
孫舟迅速思索一番,並未想起自己有什麼瀆職不忠之處,回道:“多謝娘娘信任,臣自認問心無愧,時日一長,那些傳言就不攻自破了。”
“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有人說孫大人養外室,本宮隻當笑話聽了。”
“你家夫人出身大族,不僅樣貌出眾,性情也爽快大氣,孫大人向來護妻,怎麼會做出那等令人不齒的醃臢事呢。”
“孫大人,你說是不是?”
孫舟渾身緊繃,臉色沉重,旁的話都沒聽進去,唯獨外室兩個字,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臉麵上。
一向清亮的眼眸瞬間染上塵埃,渾濁起來。。
他不知許灼華是從哪裡聽到的消息,但他可以肯定,許灼華這番話絕不像她說的那樣,是個笑話。
“娘娘,”孫舟跪地俯身,“臣臣”
明明屏風後麵傳來的聲音平靜柔和,落在他耳邊卻字字句句都似驚雷,要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說不出否認的話,隻覺得這深藏了幾十年的隱秘之事,終於拔地而起,沉沉壓在他的背脊之上。
“臣臣私行不檢,汙了娘娘的耳,臣有罪。”
除了他最親近信任的侍從,這件事無一人可知。
為了不被孫夫人察覺,早先幾年,他幾個月才會去彆院一次。
年紀越大,他去的就更少了,除非重要的節日,他斷不會出現。
若說後悔,他早就後悔過了。
可事情是自己做下的,這麼多年提心吊膽也該由自己承受。
“孫大人,你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實在不容易,本宮剛才就說過了,無論真假,隻當是個笑話,聽過便罷了。”
“你無需擔憂。”
孫舟為官幾十載,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什麼是逢場作戲,他還是分得清的。
“請娘娘直言,需要臣做什麼。”
許灼華勾唇一笑。
孫舟這人,果然上道,一不狡辯,二不躲閃,難怪當初能娶到光祿寺卿的女兒。
她側身往軟墊上靠了靠,柔聲道:“對孫大人而言,並非難事。”
“將你說過的話收回來,中宮該立則立,本宮便隻當今日沒和你見過麵。”
孫舟心中猶豫。
他能順風順意走到今日,除了有嶽家幫忙,自己勤勉上進,實事求是也是重要的原因。
天象不比其它,可推算運勢,可預言來日,豈是他張口就能亂說亂改的。
“娘娘,臣當真隻是如實以告,並未摻雜私心。”
許灼華略微冷了聲調,“孫大人沒聽明白嗎,本宮現在就是讓你存一分私心。”
屏風後麵沉默幾息,傳來一句話。
“就算是為了你那無名無分跟著你的外室,還有那一雙兒女。”
孫舟的背脊終究被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