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那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沙粒在密封的陶罐內部瘋狂滾動、摩擦,又像是某種多足的節肢生物在用堅硬的甲殼刮擦著內壁,在死寂的房間裡被無限放大,鑽進李小武的耳朵,狠狠攫住他的神經!
冷汗瞬間浸透了李小武單薄的汗衫,黏膩地貼在背上。他死死盯著桌上那個在滾動手電光柱下仿佛微微顫動的陶罐輪廓,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喉嚨!
趙二虎惡意的調侃和母親驚恐的勸阻聲在腦海中尖銳地回響——“邪性!底下埋著不乾淨的東西!”“彆是哪個死鬼的骨灰壇子吧?”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四肢,讓他動彈不得。那詭異的聲響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清晰,仿佛罐子裡封存的東西下一秒就要破罐而出!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未知的恐懼壓垮時,一股更強烈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倔強猛地衝了上來!
“媽的!”他低吼一聲,像是對恐懼的宣戰,也像是對自己的鞭策。他猛地彎腰,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舊工具箱!咣當一聲打開,翻找出一把鏽跡斑斑但足夠沉重的羊角錘!
管你是什麼鬼東西!今天非得弄個明白!
他不再猶豫,一步跨到書桌前,左手死死按住冰冷光滑的罐身,右手高高掄起沉重的羊角錘!昏暗中,他瞄準了陶罐頸部靠近封泥的位置——那裡相對薄弱!
“砰——!”
沉悶而巨大的碎裂聲驟然炸響!在寂靜的深夜裡如同驚雷!陶片飛濺,有幾片鋒利的邊緣劃過李小武按住罐身的左手手背,帶出幾道細密的血痕,但他渾然不覺!
手電光柱下,塵土混合著某種極其乾燥的粉末狀物質猛地從破裂的罐頸噴湧而出,瞬間彌漫開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濃烈、極其陳舊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辛辣氣息,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突然噴發,霸道地灌滿了整個房間!
“咳咳咳……”李小武被這突如其來的辛辣粉塵嗆得劇烈咳嗽,眼淚直流,但他強忍著,瞪大雙眼,將手電光死死聚焦在破口處!
沒有爬行的怪物,沒有蠕動的異物。
破裂的陶罐內部,塞滿了深褐色、近乎黑色的、極其乾燥的粉末狀物質,散發著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陳舊辣味。
而在這些乾燥粉末的中央,隱隱露出幾顆……深褐色、表麵布滿奇特褶皺紋路的……種子?!
李小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顧不得嗆人的粉塵和手上細小的傷口,小心翼翼地將羊角錘放在一邊,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撥開那些覆蓋的深褐色粉末。
更多的種子顯露出來。它們大小不一,大多隻有綠豆般大小,形態奇特,表麵布滿了螺旋狀、火焰狀或扭曲藤蔓狀的深深刻痕和褶皺,顏色從深褐到近乎漆黑,在塵埃中散發著一種曆經漫長歲月沉澱後的幽暗光澤。每一顆都異常乾燥、堅硬,仿佛濃縮了數百年的時光。
這就是那詭異“沙沙”聲的來源?是這些極其乾燥的種子在陶罐內部滾動、摩擦?
他捏起一顆最小的種子,放在掌心。指尖傳來一種冰冷、堅硬、沉重得不可思議的觸感。這絕不是他認知中的任何一種現代辣椒種子!這形態、這紋路、這重量……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這陶罐,這種子,難道……難道就是當年老孫頭一鋤頭下去就遭了“邪”的原因?這深埋地下、密封在陶罐裡的奇異種子,就是這片荒地被視為禁忌的根源?
巨大的震驚混合著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淹沒了李小武。他顧不上收拾滿桌的狼藉,也顧不上深更半夜,一把抓起手機,顫抖著手指,對著掌心那顆奇特的種子,從各個角度瘋狂拍照!微距鏡頭下,種子表麵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紋路纖毫畢現,如同某種失落的密碼。
他點開微信,找到那個備注為“省農科院周教授”的名字,將照片一股腦地發送過去,然後在對話框裡飛快地輸入,手指因為激動而不斷打錯字:
“周老師!緊急!!!我在老家荒地發現一個密封古陶罐!裡麵全是這種未知種子!形態奇特!氣味濃烈陳舊!懷疑是古代辣椒種!求鑒定!!!”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李小武握著手機,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掌心全是汗。他死死盯著屏幕,等待著,時間仿佛凝固了。窗外的蟲鳴不知何時已停歇,隻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咚咚聲在耳邊轟鳴。
短短幾分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突然!
手機屏幕猛地亮起!來電鈴聲尖銳地劃破寂靜!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正是“周教授”!
李小武幾乎是撲過去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嘶啞變調:“周老師!”
“小武!照片!你發我的照片!”聽筒裡傳來周教授急促到幾乎失真的聲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狂喜,“天呐!你在哪裡找到的?!這…這…這極有可能是失傳的‘龍爪椒’古種!明清方誌裡有零星記載!學界一直以為絕跡了!快!保護好現場!保護好所有種子!一粒都不能少!我立刻帶設備和團隊過來!立刻!”
三天後。正午的烈日依舊毒辣,無情地炙烤著老河灘荒地。
但與幾天前的荒涼死寂不同,此刻這片被視為禁忌的土地上,氣氛凝重而緊張。
一片簡易搭建的遮陽棚下,省農科院最精密的便攜式檢測儀器嗡嗡作響,指示燈不停閃爍。
周教授頭發淩亂,眼窩深陷,顯然幾天沒睡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飛速滾動的複雜數據流。
他帶來的兩名助手,穿著白大褂,戴著無菌手套,正小心翼翼地將從陶罐內清理出的深褐色粉末和那些奇特的種子分門彆類,裝入特製的密封容器和低溫保存盒中。每一個動作都輕緩到了極致,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
不遠處,李小武穿著借來的舊迷彩服,正滿頭大汗地指揮著一輛臨時租來的小型挖掘機。巨大的機械臂轟鳴著,鋒利的挖鬥狠狠啃噬著堅硬混雜砂礓的土地,泥土和碎石飛濺,在地麵上刨開一個越來越深的探坑。
他必須趕在周教授團隊離開前,儘可能擴大挖掘範圍,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關於這種神秘古種的線索——比如,埋藏它的古人,是否留下了其他信息?或者,是否還有類似的種子窖藏?
“小武!這邊!”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興奮的聲音傳來。
李小武抹了把汗,循聲望去。隻見周教授的一個年輕助手正蹲在陶罐最初出土的淺坑邊緣,手裡捏著一個小小的軟毛刷,小心翼翼地刷去一小片泥土。
泥土下,露出半截灰白色的東西——一小塊似乎是人體的指骨化石!
旁邊還散落著幾片顏色灰暗、邊緣鋒利的陶器碎片,上麵似乎有模糊的刻劃痕跡!
李小武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讓挖掘機停下,快步跑過去。
“初步看,像是殉葬坑的痕跡!有碎陶片,還有人骨!”助手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是激動也是某種麵對未知的敬畏,“這古種…可能真是有主的‘陰物’!”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打破了現場的緊張氣氛。一輛鋥亮的黑色城市suv,像一頭不速之客的鋼鐵怪獸,卷著漫天塵土,囂張地停在挖掘機旁邊,輪胎碾過剛翻出的新鮮泥土。
車門打開,一條穿著筆挺休閒西褲的長腿邁了下來,隨即出現的是一張帶著金絲眼鏡、笑容溫文爾雅的臉——正是李小武的大學校友,食品加工企業少東家,周明遠。
“喲!武哥!陣仗不小啊!”周明遠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轟鳴的挖掘機,忙碌的科研人員,打開的探坑,以及李小武助手手中那半截灰白的指骨化石。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電話裡聽你說得玄乎,我正好在鄰市談生意,順道就過來開開眼。這就是……你那寶貝古種的老窩?”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遮陽棚下那些被嚴密保護的種子容器上。
李小武心裡咯噔一下。周明遠來得太快了!快得有點不正常!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迎了上去:“明遠,你怎麼……”
“嗨!老同學發財,我不得來沾沾光,取取經?”周明遠笑著打斷他,很自然地拍了拍李小武沾滿泥土的肩膀,動作親昵,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再次掃過那些種子。
“這就是那傳說中的‘龍爪椒’?嘖嘖,看著就非同凡響!周教授!”他轉向正盯著屏幕數據的周教授,笑容更加熱絡,“您老真是寶刀不老!這發現,絕對能震動科學界啊!”
周教授從屏幕上移開視線,隻是對周明遠微微點了點頭,眉頭微蹙,顯然對這種商業化的熱情不太感冒,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關鍵數據上。
周明遠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踱步到探坑邊,看著那半截指骨化石和旁邊的碎陶片,嘖嘖稱奇:“殉葬坑?乖乖,武哥你這地底下故事不少啊!又是古種又是人骨的,拍成紀錄片絕對火!”
他話鋒一轉,湊近李小武,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真誠,“不過武哥,兄弟得提醒你一句,這東西……有點燙手啊!考古文物?還是植物種質資源?歸屬權界定很麻煩的!萬一扯上什麼文物保護法、種子法……搞不好你這地都白包了!”
李小武的心沉了下去。周明遠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深處最大的隱憂。
他看著坑裡那半截沉默的指骨,又看看遮陽棚下那些承載著未知希望也纏繞著巨大麻煩的古種,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明遠,你什麼意思?”李小武的聲音沉了下來。
“沒什麼意思,就是替兄弟擔心!”周明遠攤攤手,一臉無辜,“你看,你現在要資金沒資金,要人脈沒人脈,守著這麼大個‘金礦’,懷璧其罪啊!不如……”
他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我們合作?我出資金、渠道、法務團隊,你出地和這種子,咱們把它產業化!利益嘛,好商量!保證比你一個人在這荒地裡瞎折騰強百倍!怎麼樣?”
合作?李小武看著周明遠那張看似真誠的笑臉,心底卻一片冰涼。這哪裡是合作?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想用資本的力量,輕易攫取這深埋地下數百年的瑰寶!
“不怎麼樣。”李小武斷然拒絕,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這種子是在大李村的地裡挖出來的,怎麼處理,得聽周教授的專業意見,也得對得起埋它的人!產業化?現在八字還沒一撇!我的辣椒,還沒種下去呢!”他刻意強調了“我的”兩個字。
周明遠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下去,鏡片後的目光變得有些冷。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剛才拍過李小武肩膀的手,仿佛沾上了什麼不潔之物。
“嗬,武哥,你還是這麼……理想主義。”他輕輕嗤笑一聲,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守著個死人骨頭和幾顆破種子講情懷?行,你清高!不過……”
他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絲陰冷的警告,“彆怪兄弟沒提醒你。有些東西,不是你想捂就能捂得住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道理,你應該懂。”
說完,他不再看李小武鐵青的臉色,轉身走向自己的suv,拉開車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片在烈日下蒸騰的荒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這地,有點意思。咱們……走著瞧。”
黑色suv卷起一溜煙塵,囂張地絕塵而去,留下李小武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周明遠最後那句“走著瞧”,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著他的神經。
三天後。省農科院,分子生物學重點實驗室。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液態氮和高速離心機運轉時特有的低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華燈初上,而實驗室內部,依舊燈火通明。
李小武穿著有些不合身的白大褂,站在周教授身後,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巨大的電子顯示屏。屏幕上,正進行著基因測序的最後一步——龐大的堿基對序列如同星辰般飛速排列、延伸,構建著來自那顆深埋地下數百年種子的生命密碼。
“出來了!”一個助手盯著旁邊的另一台顯示器,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屏幕上,一個極其複雜的3d蛋白質結構模型正在快速構建、旋轉!旁邊同步顯示著對比分析數據流。代表“龍爪椒”古種的序列被高亮標出,與龐大的現代辣椒基因數據庫進行著瘋狂比對。
“glk2轉錄因子!黃金斑!”周教授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因為極度的亢奮而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被特彆標注出來的區域,“果然!特異性變異!與文獻記載的‘龍爪椒’核心性狀描述高度吻合!”
他猛地轉過身,抓住李小武的肩膀用力搖晃,激動得語無倫次:“小武!成了!初步測序比對完成!這極有可能就是失傳的‘龍爪椒’!它的關鍵轉錄因子發生了特異性變異!這解釋了它為什麼能在極端貧瘠(砂礓石環境)、極端乾旱(河灘)的環境下生存!更重要的是……”
周教授深吸一口氣,指著屏幕上那個結構模型旁邊跳出的幾行紅色加粗的分析結論,“它的辣椒素合成路徑極其獨特!初步模擬顯示,其潛在辣度(shu值)可能遠超目前已知的任何栽培品種!而且……而且它的風味物質構成圖譜異常複雜!完全是一個全新的、未被開發的基因寶庫!小武!你挖到金礦了!真正的金礦!”
實驗室裡爆發出壓抑的歡呼!助手們激動地互相擊掌。
李小武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眼前一陣發花,巨大的狂喜和連日來的壓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成了!真的成了!這深埋地下的古種,真的蘊藏著改變一切的希望!他的堅持,他的賭咒發誓,沒有錯!
就在這時,周教授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他皺了皺眉,暫時壓下激動,拿起手機走到窗邊接聽。
“喂?老劉?什麼事這麼急?”周教授的聲音還帶著未褪的興奮。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又快又急,周教授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最後變得鐵青!
“……什麼?倫理委員會?!匿名舉報?!”周教授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震驚和憤怒,“舉報什麼?……李小武私自挖掘、轉移疑似文物(指殉葬坑人骨)及重要農業種質資源?涉嫌違反《文物保護法》和《種子法》?未經許可進行基因測序?!荒謬!簡直荒謬!”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狠狠打進李小武的耳朵!他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他踉蹌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實驗台才勉強站穩。
周教授猛地掛斷電話,胸膛劇烈起伏,他轉過身,眼神複雜地看向臉色慘白的李小武,那目光裡有憤怒,有不解,更有一種沉重的壓力。
“小武”周教授的聲音乾澀而沉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院裡倫理委員會剛接到實名舉報!說你非法獲取並轉移重要農業遺傳資源(指古椒種),未經報備私自進行基因測序研究!更嚴重的是……舉報信附上了你在挖掘現場的照片!清晰拍到了那截人骨化石!舉報人聲稱你破壞了可能的古文化遺址(殉葬坑)!證據鏈……很完整!委員會已經啟動緊急調查程序!”
“轟隆!”
李小武隻覺得腦子裡一聲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轉!舉報?實名舉報?!證據鏈完整?!
是誰?!
周明遠那張帶著金絲眼鏡、笑容溫文爾雅的臉,瞬間浮現在他眼前!那句帶著陰冷笑意的“走著瞧”,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
“周老師!我……”李小武張了張嘴,想辯解,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著被背叛的憤怒,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席卷了全身,將他死死凍在原地!
實驗室裡死一般的寂靜。剛才的歡呼和激動蕩然無存,隻剩下儀器低沉的嗡鳴,如同送葬的哀樂。
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卻照不進這間瞬間陷入冰窟的實驗室。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那個代表著無價寶藏的複雜基因結構模型依舊在緩緩旋轉,散發著幽冷的、充滿誘惑又致命的光芒,無聲地嘲笑著他剛剛升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