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尚未完全大亮,東宮偏殿裡卻早已有人伺候著點了熏香伺候著。
李承澈半倚在榻上,讓隨侍小內侍替自己束發。
那小內侍年紀不大,卻伶俐得很,替他理好衣裳後,彎腰湊上前,低聲提醒道:“殿下,今日該去給太子妃請安了。”
李承澈聞言,睫毛輕輕一顫,眸中閃過一抹不耐。
太子妃鄭氏,名義上是他母妃,實際上與他半點血緣都沒有。
他那可憐的生母隻不過是個當年奉酒侍寢、失了寵後便被隨意打發的灑掃宮女。
若非那一夜有孕,怕是連個名分都換不來。
而這位鄭氏……出身北朝望族滎陽鄭氏,門閥世家氣焰滔天,就因為自己這長子的名頭,可沒少暗裡給自己使絆子。
李承澈從記事起就明白,這位主母對自己沒有半點母子情分,有的隻是厭惡和提防。
可無論如何,自己再厭煩也得去。
他如今是太孫,若真敢不去給太子妃請安,落了口實被她抓住了嘴柄,少不得還得在父親麵前挨一頓訓。
想到這裡,李承澈抬手揉了揉眉心,掩去眼底那抹陰沉,聲音懶洋洋道:“走吧。”
與此同時的東宮,太子妃寢殿前,宮女太監們早已候在廊下。
李承澈遠遠一來,守在殿外的小太監忙彎腰喊了聲“太孫殿下”,便小跑著進去通稟。
殿內垂珠簾,暖爐燒得極旺。
隻見那鄭氏端坐在雕花榻上,一襲青緞宮裝,鬢邊垂著細碎珠翠,映得眉眼威嚴又冷漠。
李承澈緩步走進去,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禮,語氣中儘是不卑不亢:“兒臣給母妃請安。”
“太孫昨夜歇得可好?”
鄭氏抬了抬手,神色淡淡卻又帶著幾分嘲諷。
這語氣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陰陽怪氣,李承澈又如何聽不出來?
他抬眼看去,見鄭氏指間正把玩著一隻白玉鎏金的香囊。
那香囊的流蘇顏色極淡,竟與昨夜榻上那女子腰間所佩幾乎一模一樣。
李承澈心裡冷笑,麵上卻溫順至極:“托母妃洪福,兒臣歇得極好。”
聽到李承澈這話,鄭氏嘴角掛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使得殿內氣氛頓時冷了幾分。
片刻後,她才似是不經意間開口說道:“聽聞有人求到太孫這裡,為了左衛那缺位?”
隨著鄭氏話音的落下,李承澈隻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果然,這東宮裡沒有半點秘密可言。
但他倒也沒急著狡辯,反而輕輕一笑,作出副少年不諳世事的樣子:“母妃放心,兒臣也沒答應什麼。”
“隻是……那人是兒臣生母那一脈的遠親,總不好駁了情麵。”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鄭氏聞言沒好氣的冷哼一聲,指尖一轉,那隻香囊便被她丟回盤中:“你生母?”
“哼……若不是你父王念著那點血脈,你如今哪還有臉在這東宮站著。”
此話說的是何等的尖酸刻薄,殿中侍立的宮女太監聞言連忙低下了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是,母妃教訓得是。”
李承澈卻笑意未改,隻是俯首應了聲。
說歸說,但自己已經收了錢,那肯定是得辦事兒。
否則的話,今後誰還敢找他?這油水還怎麼撈?
這副沒骨頭的順從,倒是叫鄭氏心裡微微一滯,總覺得這小畜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當二人正僵持著,忽聽殿外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便聽到小內侍尖著嗓子喊道:“太子殿下駕到——”
聽到李建成前來,鄭氏頓時臉色一肅,連忙起身,李承澈也順勢跟著跪拜。
隨著門簾被人掀開,李建成大步走進殿來,一身暗青朝服,鬢邊微微有些白發,卻更顯眉目淩厲。
“都免了,都起來吧。”
李建成揮了揮手,目光在妻子與兒子身上來回掃過,見兩人氣氛似乎有幾分微妙,眉頭一挑開口問道:“怎的?這是說了什麼不痛快的話?”
隨著李建成話音的落下,鄭氏當即擠了個委屈的笑,湊近了半步,語氣中帶著幾分陰陽怪氣:“殿下,太孫也是長大了,如今倒也知道替外人討好處了。”
“昨夜就有人送了女子到他榻上,如今又替人求起官來,可不叫妾身擔心?”
說到最後,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似乎當真是為了孩子操心的老母親一般。
李建成聞言眉頭皺起,看向李承澈,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悅:“可是如此?”
見此李承澈索性也不裝了,乾脆行了個禮,聲音平平地挑明:“回父王,確是兒臣讓人送了進宮。”
“昨夜那人是母親那一脈遠親,兒臣想著,左衛那缺位懸了許久,也無人頂上。”
“他小心謹慎數年,也算儘心,若能補上空位,也好叫宮中用人放心。”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點了名“是您的人”,也點了名“是母妃那一支的遠支”。
就算連鄭氏再想攔,也得掂量幾分。
聽到李承澈這番話,李建成沉吟了片刻,麵上雖有幾分不快,卻到底點了頭:“左衛之職,雖不算要緊,卻也是近身護衛宮禁。”
“既是你開口,我自會讓中書省擬旨。”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承澈一眼,語氣中多了幾分審視:“承澈,若真心想替爹分憂,也不必如此小打小鬨。”
“你年歲也不小了,是該有自己的想法。”
一個小官職罷了,不必那麼上心,更何況這人還算是自己一脈的,允了也不算什麼。
鄭氏聞言臉色一僵,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被李建成抬手壓下:“你莫要多言。”
李承澈見此連忙低頭,掩了眸底一絲笑意:“兒臣……謹記父王教誨。”
不必多說,這點蠅頭小利對李建成而言不過是順水推舟。
反倒是鄭氏恨得牙癢癢,卻又當著李建成的麵發作不得,隻能把一口氣生生咽了回去。
“時候也不早了,兒臣給爹娘問安。”
“今兒個的學業繁重,兒臣就不過多叨擾了。”
李承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隨即笑嗬嗬的離了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