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了老僧的請求。
他沒有安排什麼客房,隻是指了指大殿的蒲團。
於是,我便抱著一一,在“心魔之佛”的麵前,靜坐下來。
老僧也盤腿坐在我的對麵,閉目不言,仿佛一尊真正的石像。
整個大殿,再次陷入了那種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
第一日,我心如止水。我運轉長生訣(元嬰期之後在仙殿找到的元嬰期後的功法),以自身大道之力將我和一一包裹,隔絕外界一切侵擾。任那業力之海如何翻騰,我自巋然不動。一一在我懷中,睡得很安詳,眉心的虛影也黯淡了許多。
第二日,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我發現,那“梵天之眼”的力量,並非從外部攻擊,而是從內部滲透。它引動的,是我自己的心緒。
我的腦海中,開始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過往的畫麵。
驕傲、仇恨、眷戀……種種情緒,如同心魔,在我道心深處滋生,不斷衝擊著我的防線。我明白,這是“梵天之眼”在逼我直麵自己的“業”。
我緊守道心,不為所動。但額頭,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到了第三日,也是最後一晚。
異變陡生。
我懷中的一一,突然開始說起了夢話。
“阿爹……彆走……一一怕……”
她的聲音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小小的身子在我懷裡瑟瑟發抖,眉心的虛影,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散發出妖異的紅光!
我心中大駭,急忙探查她的神魂。
我看到,在她的識海深處,一尊與大殿中一模一樣的“心魔之佛”,正在緩緩凝聚成形!
而那尊佛的麵容,竟然是……我!
冷漠無情,視眾生為螻蟻的那個我!
“梵天之眼”竟然利用了我對一一的愛,這份最強大的“執念”,作為引子,在她心中種下了心魔!
“不好!”我臉色劇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侵蝕,而是要將一一變成心魔的容器,一個活生生的“小梵天之眼”!
“阿爹……”一一的夢囈變得更加痛苦。
就在我準備不顧一切,強行摧毀那尊佛像,哪怕背負天大因果也要救出女兒的瞬間——
對麵的老僧,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溫潤如玉的、仿佛蘊含著宇宙星辰的柔和光芒。
“施主,時機已到。”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仿佛天憲綸音,響徹整個大殿。
“佛法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今日,貧僧一人困守末法時代三千載,今日便以這修行了三千年的‘舍身佛道’,為令愛,斬一次心魔。”
話音落下,老僧的身體,竟然開始寸寸碎裂,化作點點金光。
而那尊“心魔之佛”眉心的【梵天之眼】,在這一刻,光芒大盛!
老僧的身軀,正在化為光。
那並非死亡,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回歸”。他將自己修行三千年的、最純粹的佛性與慈悲,化作了最後的薪柴,點燃了自己。
“施主,莫要妄動。”老僧的聲音,不再從他的口中發出,而是回響在整座大殿,回響在我的心底,“心魔由你而生,強行破除,隻會傷及令愛神魂根本。解魔,需解其源。”
他的話點醒了我。
我若以蠻力摧毀一一識海中的心魔佛像,等同於攻擊她神魂的一部分。那是我冷漠的倒影,也是她對“阿爹”這個概念的認知扭曲。
我強行壓下心中的暴戾,眼睜睜地看著那漫天金光,沒有飛向一一,而是如同一道逆流的金色銀河,儘數湧向了那尊“心魔之佛”眉心處的【梵天之眼】!
“他在做什麼?”我心中大震。
他不是在攻擊,而是在……淨化!
老僧以自身為熔爐,以三千年佛法為烈火,將【梵天之眼】中積累了無數歲月的、億萬生靈的貪嗔癡怨、因果業力,儘數吸入自己的“法身”之中!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那宏大的悲願再次響起。我看到,在金光之中,老僧那虛幻的法身,正在承受著無邊業火的灼燒。他的麵容扭曲,承受著億萬生靈的痛苦,但他始終盤坐,寶相莊嚴,未曾後退一步。
他在用自己的“空”,去容納那無儘的“有”。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道!
我修煉的修真之道,是極致的“有”。而他的舍身佛道,是容納一切,度化一切,是極致的“空”。
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樣走到了極致的道路,在這一刻,於我心中產生了劇烈的碰撞!
隨著業力被不斷抽離,那顆【梵天之眼】開始發生變化。它原本深邃如黑洞的瞳孔,漸漸變得清澈、透亮,宛如初生嬰兒的眼眸,倒映出宇宙最本源的純淨。
而一一識海中,那尊由我心魔所化的佛像,因為失去了力量源頭,開始寸寸龜裂,發出不甘的咆哮。
“阿爹……”
一一的夢囈,不再是恐懼,而帶著一絲眷戀與迷茫。
我知道,她在做最後的告彆。
告彆那個被扭曲的、冷漠而強大的“阿爹”幻影。
最終,隨著老僧最後一點光芒融入【梵天之眼】,他整個人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隻留下一句悠長的歎息。
“鏡已淨,請施主……自照。”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一識海中的心魔佛像,轟然崩塌,化為最純粹的神魂能量,反哺回她的自身。
而大殿中央,那尊巨大的“心魔之佛”石像,也從眉心開始,裂開了一道縫隙,隨後轟然倒塌,化為一地碎石。
失去了億萬執念的憑依,魔,便不再是魔。
那顆被淨化後的【梵天之眼】,脫離了石像,靜靜地懸浮在空中,散發著柔和而純淨的光芒。
第八顆靈石,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