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江南水鄉的柔波裡,總是過得悄無聲息。
一晃,便是六年。
六年的光陰,足以讓一個呀呀學語的孩童長成翩翩少年,也足以讓“安和堂”的江大夫,徹底融入安渡鎮的骨血裡。
我吸取了過往的教訓,這一次,我成了一個最“本分”的醫生。
我不再去觸碰那些足以轟動醫學界的疑難雜症,也不再展露任何超乎常理的醫術。我的“安和堂”,隻看些頭疼腦熱、跌打損傷、調理脾胃的尋常病症。藥方平和,療效穩健,從不出錯,也從不驚豔。
久而久之,鎮上的人們都知道,西街頭的江大夫,是個醫術不錯、性子溫和的好人。他話不多,但總能耐心聽你講完病痛,開出的藥,喝了總能舒坦。他收費公道,對孤寡老人更是時常分文不取。
這份恰到好處的“平凡”,讓我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安寧。
而這份安寧,是由無數個充滿煙火氣的日常片段,編織而成的。
“江大夫,在家嗎?”清晨,我剛打開醫館的門,對門賣豆腐的王奶奶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花走了過來,“剛出鍋的,給你和一一嘗嘗鮮!”
“多謝王奶奶。”我笑著接過,從櫃台裡拿出一小包用油紙包好的草藥,“您這幾日濕氣重,這是給您配的祛濕茶,泡水喝就行。”
“哎喲,你這孩子,太客氣了!”王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她早已習慣了這種你來我往的鄰裡溫情。
午後,鎮上的老李木匠會端著個茶杯,踱步到我店裡,往長凳上一坐。他也不說話,就看著我給人看病、抓藥。等我空閒下來,他便會和我聊上幾句,從東家的屋頂漏水,聊到西家的漁船該修了。
“江大夫,你看我這腰,最近老是酸。是不是又犯了?”他捶著自己的後腰。
我頭也不抬地寫著方子:“讓你少喝點酒,不聽。方子照舊,自己去抓藥。”
“嘿,知道了知道了。”老李嘿嘿一笑,熟門熟路地自己去藥櫃抓藥,然後自覺地把錢放在櫃台上。
這些瑣碎而溫暖的交往,像一根根無形的線,將我這個“外來者”,牢牢地係在了這片土地上。我不再是那個修行千載的“江修遠”,而是鄰居口中那個“心善的江大夫”。
我享受著這種身份的轉變。
而這六年,變化最大的,自然是一一。
初中三年級的一一,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她的個子,在這六年時光裡,也僅僅是微微長了一些,比同齡的女孩,還是顯得嬌小玲瓏。她的皮膚白皙,又因為常年跟在我身邊,多了一份同齡人沒有的沉靜與書卷氣。不過對於2兩千多年沒有增長一點的一一來說,隻要長,哪怕百年漲一點我也是欣喜的。
她依舊喊我“阿爹”,聲音清脆,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
這天放學,她背著書包跑進醫館,臉上帶著一絲小小的煩惱。
“阿爹。”她把書包放下,坐到我身邊。
“怎麼了?”我正在整理藥材,聞聲抬頭。
“我們下周要開運動會了,要報項目。”她嘟著嘴,“可是……我跑步跑不快,跳高也跳不高,好像什麼都不行。”
因為身高的關係,她在體育方麵,確實沒什麼優勢,這讓她有些自卑。
我放下手中的藥材,溫和地看著她:“一一,你忘了阿爹跟你說過的嗎?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就像這藥櫃裡的藥材,當歸補血,黃芪補氣,各有各的用處,不能強求一味藥,擁有所有的功效。”
我拉過她的小手,感受著她體內那股遠超常人的、精純而穩固的靈力。
“而且,你真的什麼都不行嗎?”我笑著問。
一一愣了一下。
是啊,她怎麼會不行呢?
這六年來,在我的引導下,她的修行從未懈怠。從引氣入體,到煉氣圓滿,再到如今,她已經穩穩地踏入了“築基期”。
築基,在修行界,是脫離凡俗、真正踏上仙途的第一步。
達到這個境界的她,身體早已被靈氣淬煉得無垢無塵,五感六識遠超常人。她能輕易地聽到幾百米外鄰居的談話聲,能看清黑夜裡飛蟲的翅膀紋路,甚至能一躍跳上自家兩層樓高的屋頂。
隻是,我一直教導她,要“藏拙”,要將這些能力,當成一個隻屬於我們父女倆的、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快忘了,在那個平凡的、嬌小的軀殼下,隱藏著怎樣強大的力量。
“可是……那些不能用啊。”一一小聲嘀咕。
“對,那些不能用來和同學攀比。”我肯定了她的想法,然後話鋒一轉,“但擁有這些力量,不是讓你去贏得比賽,而是讓你擁有更強大的內心。讓你明白,一時的長短快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裡。”
我摸了摸她的頭:“去吧,報一個你喜歡的項目,儘力就好。名次,是給彆人看的;過程,才是屬於你自己的。”
一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煩惱,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通透的釋然。
她站起身,跑到後院,輕輕一躍,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院牆上。她坐在牆頭,看著遠方的夕陽,小小的身影,在餘暉的映襯下,顯得寧靜而悠遠。
我看著她,心中一片安然。
我明白了,陪伴她成長的每一個階段,是何其重要。看著她從一個需要我事事操心的孩童,成長為一個開始獨立思考、擁有自己見解的少女,這種喜悅,是任何修行、任何長生,都無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