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前輩消失後,那耀眼的光芒也隨之散去,宏偉的大殿重歸於亙古的寂靜。靜得,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和一一的呼吸聲,以及我那擂鼓般的心跳。
我呆立了許久,腦中是被強行塞入的無數法門,手中是那塊沉甸甸的掌門信物,眼前是茫然無措的女兒。這一切,都像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阿爹,”一一拽了拽我的衣角,小聲問道,“那個白胡子老爺爺……去哪裡了?他還會回來嗎?”
我回過神,低頭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尋找真正的仙界了。他把這裡,送給我們了。”
“送給我們了?”一一的眼睛亮了起來,環顧著這空曠的大殿,“那我們就是這裡的主人了?像鹹陽宮裡的陛下一樣?”
“傻丫頭。”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心中的茫然被她天真的話語衝淡了幾分。“我們不是陛下,我們是……蓬萊掌門。”
我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有些滑稽。一個朝堂護衛,帶著一個九歲的女娃,成了仙家宗門的掌門?
當務之急,是找到出路。我收好玉盒與令牌,牽著一一,轉身向殿外走去。我必須確認,我們是否真的被困在了這裡。
我們沿著來時的路返回,穿過那片散發著檀香的樹林,回到了那片七彩沙灘。海水平靜得像一塊巨大的琉璃,天空中沒有太陽,卻永遠明亮如白晝。我望著那看似無垠的海麵,深吸一口氣,拉著一一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我們的腳即將再次踏入海水時,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了我們。那感覺很奇妙,就像撞上了一堵柔軟而又堅不可摧的空氣牆。我伸出手,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層屏障的存在,它透明、冰冷,卻堅固得讓我心寒。
“阿爹,過不去。”一一也伸出小手在屏障上摸索著,臉上滿是好奇。
我不信邪,抽出腰間的佩劍,運足全身力氣,猛地向前刺去!這柄曾為我斬殺過無數敵人的利劍,此刻卻像刺在了一塊韌性十足的牛皮上,劍尖彎曲,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巨大的反震力道險些讓我脫手。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歸墟前輩沒有騙我們。這座蓬萊仙島,真的被隔絕了。我們出不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循環。餓了,就去林中采摘那些不知名的靈果。我總是先嘗過,確認無毒,再給一一吃。渴了,就喝山澗裡清冽甘甜的泉水。疲了,就在那空曠的大殿中,尋一處角落相擁而眠。
山中無甲子,寒儘不知年。這裡沒有四季更迭,沒有日出日落,時間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我隻能通過一一的身高來判斷,光陰確實在流逝。她似乎又長高了一點,頭發也更長了。
而那被歸墟前輩打入我們腦海的傳承,成了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大的困擾。
“氣沉丹田,意守玄關,引天地靈氣入體,周天運轉……”我盤膝坐在玉柱下,嘴裡念叨著腦海中《煉體篇》的開篇法訣,可無論我如何“意守”,如何“引導”,都感覺不到一絲一毫所謂的“靈氣”。那感覺,就像一個目不識丁的人,守著一座藏書萬卷的樓閣,卻一個字也看不懂。
“阿爹,你在做什麼呀?像個木頭人一樣。”一一抱著一隻皮毛雪白、長著三條尾巴的小狐狸跑過來,好奇地問我。
這島上的靈獸似乎都特彆親近她。她給這隻小狐狸取名叫“小白”,整日裡形影不離。
我睜開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阿爹在學神仙的本事。學會了,或許就能帶你出去了。”
“可是……我喜歡這裡呀。”一一撫摸著小白柔順的皮毛,認真地說,“這裡有吃不完的果子,有小白陪我玩,最重要的是,有阿爹一直陪著我。我們不用再躲避兵丁,也不用怕被壞人抓走了。”
我一時語塞。是啊,對她而言,這裡或許才是真正的“蓬萊仙山”。沒有顛沛流離,沒有生離死彆。可我不能不想得更遠。我們是凡人,凡人就會老,會死。若我死了,留她一人在這孤島之上,那才是真正的絕望。
我必須練成!
可無論我如何苦思冥想,都不得其法。反倒是一一,她修行的法訣,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有了進展。她常常對著一株將要枯萎的靈草自言自語,沒過幾天,那靈草便重新煥發生機。她唱歌給林中的小鹿聽,那些通人性的生靈便會銜來最甜美的果子放在她腳邊。
她與這片天地,仿佛天生就有一種親和力。而我,像個外來者,始終被排斥在外。
這種無力感,日複一日地啃噬著我的內心。我開始變得焦躁,夜晚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夢裡是我垂垂老矣,而一一抱著我的屍身,在這座孤島上無助地哭泣。
終於,在一個不知是清晨還是黃昏的時刻,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從懷中取出了那個古樸的玉盒,打開它,兩枚散發著柔光的神丹靜靜地躺在裡麵。
長生丹。
歸墟前輩說,它能為壽元將近之人,平添百年陽壽。我們現在壽元充沛,服下它會如何?是毫無用處,還是……會有未知的風險?
我不知道。但我等不起了。我不能等到我們真的老去,再來驗證它的真偽。我必須為一一探出一條路。
“一一,過來。”我朝正在和小白追逐蝴蝶的她招了招手。
“阿爹,什麼事呀?”她跑過來,額頭上帶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我看著她天真無邪的臉龐,心中一陣刺痛。我指著玉盒中的丹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一,你看,這是老神仙留給我們的寶貝。吃了它,或許能讓我們變得更有力氣,更快地學會神仙的本事。”
“真的嗎?”她的眼睛閃閃發光,“那我們快吃吧!”
“彆急。”我拿起其中一枚丹藥,它的觸感溫潤如玉,還帶著一絲暖意。“阿爹先嘗嘗。如果……如果阿爹吃了沒事,感覺很好,再給你吃,好不好?”
一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阿爹是男子漢,要保護一一的。”
我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是啊,保護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使命。哪怕以身試藥,萬劫不複。
我不再猶豫,將那枚長生丹放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溫和的熱流,瞬間湧入我的四肢百骸。那感覺,不像是喝下了什麼丹藥,倒像是跳進了一個溫暖的溫泉,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之前修行不得其法而導致的經脈鬱結,仿佛在這一刻被這股暖流衝刷得乾乾淨淨。
更讓我震驚的是,我那片混沌的腦海中,原本晦澀難懂的《煉體篇》法訣,此刻竟變得清晰無比!我甚至能“看”到,那股暖流正按照法訣描述的路線,在我體內緩緩流淌。
原來……如此!
我閉上眼睛,福至心靈,下意識地開始引導那股暖流。
“阿爹?阿爹你怎麼了?”一一見我久久不語,有些擔心地推了推我。
我睜開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逝,看著她,露出了來到這座島上之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充滿希望的笑容。
“一一,”我緊緊地抱住她,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阿爹……找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