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眉頭一鎖，怪笑道：“竟是比我一把老骨頭還容易疲累。”
周氏迎著笑在一旁溜須拍馬：“這不正正說明娘身體安康著嘛？精力倒比小姑娘還旺盛呢。”
“就屬你嘴甜。”老太太被哄得喜笑顏開，心裡高興著。但總歸是老了，站了沒一會兒就感到困乏，命人扶著進了府裡去。
周氏在後頓足，拉過許慶笙悄聲問：“昭丫頭真回去了？”
“是啊。”許慶笙點頭。
周氏又壓低聲：“你且派人去映雪園瞧瞧，保不齊那丫頭又去尋那野種去了。”
……
誠如周氏所言，許昭偷偷攜了一盒子玉寇糕正往冷竹軒趕，青葙小步跟在後麵。
往前是一片竹林，待走近才發現有一抹人影躲在暗處抽泣。
許昭細細望去。許荊偏頭自也看見了她。
“看什麼看？”
許荊沒料到許昭會出現在這，抹了眼角的淚凶惡道：“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吧，你開心了？”
許昭拿出一方繡帕遞給她，“我沒笑話你。”
許荊一掌拍開她遞來的東西，犟道：“誰要你假惺惺！”
許昭見人不領情，也不逗留，轉身就要走。
可許荊不服氣，又追上來攔住她，氣道：“同樣都是沒有娘親管教，父親不在旁側，憑何你就得了全府人的喜愛？處處都要依了你，讓了你？”
她就是看不慣許昭明明什麼都有，卻還要裝作一副事事漠不關心的軟弱模樣。
“三姐姐。”她作為旁觀者看得真切，認真道：“四叔母非是不想管教你。我覺得她單是作為一個母親希望你活得放肆自在，不受拘束而已。”
許荊正在氣頭上，半點沒把許昭的話聽進去，認為她隻在避重就輕，怒道：“用不著你管！左右你跟她才更像母女，我才是那個外人。”
許昭憋了憋氣，再三思量後囁喏道：“……我沒有娘親。”
兩人間沉默了一瞬，許荊沒法嗆她，徑自賭氣跑開了。
“姑娘……”青葙怕這句話戳到許昭的傷心處，不住輕喚了聲。
“沒關係。”她輕輕道了句，細聲問：“青葙，我想自己去二哥哥的院子，可以嗎？”
“不行。”青葙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
“夜裡更深露重，怎可留姑娘一人去那偏僻地？”
許昭解釋道：“可若是你與我同去，讓祖母發現我不在院裡必然會不高興的，就更討厭二哥哥了。”
青葙依舊不應，“姑娘可明日再去，今兒天晚，姑娘執意去那兒做什麼？況且夜路不著亮，要摔到哪兒了怎麼好？”
“可是今天是年夜呀。”若是將許墨琛這個病人一個人丟棄在冷竹軒，不免也過於可憐了些。
青葙拗不過許昭，橫豎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隻好由著她，自己悶悶不樂地打道回院裡去，不走幾步又頻頻回頭望她。
許昭招手示意無事，直等青葙消失了才提步向冷竹軒走去。
夜色輕薄，許昭看不清路，被石子絆了個趔趄跪倒在地，卻是護著糕什盒子。
她什麼也沒說，爬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繼續走。
越往裡走，點燈更少了，漸漸地竟也聽不清外邊的震天響。
像是被隔絕，沒有絲毫動靜，隻剩陰森可怖的斑駁樹影，一片死寂。
……
許墨琛靜靜蜷坐在床沿，腿膝抵著臂彎，手裡攥了本破舊的文書，腳邊是一盆微弱的焰火。
他半張臉隱在蔭翳中，目光透過半開的釉窗，冷冷地凝視著不遠處緊閉的大門。
良久，他驟然嘲諷地扯出一點笑，臉上的陰鬱更盛。
他到底是在期盼些什麼？
許墨琛用勁攥著，手裡的文書早已扭曲不堪。
肩上傷口張裂，有幾滴殷紅的鮮血從袖口中淌出，順著指尖滴落在地，而他卻對此渾然不在意，神色不明地目視著前方。
不多時，他仿若聽見一陣敲門聲輕輕響起。
許墨琛提步走出門去，在木門前停住。
大門‘吱吖’一聲，打開一條小縫。
他先看見的是一隻槿木盒子，然後許昭才從後麵探出一顆小腦袋，軟糯糯地喚他：“二哥哥！”
許墨琛開門的手一頓，喉結微動卻是明知故問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陪二哥哥守歲呀。”
許昭推門要繞過他走進去。
許墨琛忽然扣了她的手腕連人帶物輕緩地圈進懷裡，頷首伏在她垂下的發髻之間，輕嗅著屬於她的氣息。
許昭動了動身，問：“二哥哥？是傷口又裂開了嗎？”
許墨琛將她抱得更緊一分，眸色晦沉，吐聲：“許昭，我冷。”
靜默半晌，許昭有些不自然地掙開他，把人拉進屋內，合上門。
“二哥哥一定餓了吧？快嘗嘗，我特意給你帶回來的。”
許昭從食盒裡捧出一盤豆蔻糕放在桌上，眼眸亮亮的，餘光瞥到角落蜷起的書，又起身撿了來慢慢鋪平放好。
她環望了眼周圍，發現許墨琛是真真一無所有，就書多，角落平平整整堆了厚厚一疊。
許墨琛注視著她晃動的身影，似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漸漸滋生般，蝕入骨髓。
“前院很熱鬨。”是他生來都未曾觸及過的喜樂，雖然他並不在意。
許昭走近牽過他的手，拿起繡帕抹去上邊的血跡，沒聽清楚他的話，抿唇問：“什麼？”
“昭昭會討厭我嗎？”
許墨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平靜的麵皮下仿若藏了一隻毒蠍。
頃刻外院點燃了煙火，飛至半邊天上“砰！”地炸開，落得滿地璀璨，霎時照亮了冷竹軒的昏暗。
許昭揚起笑，回頭望他答道：“我永遠也不會討厭二哥哥的。”
她把糕點推到他麵前，自己則乖乖待在一旁，“二哥哥，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許墨琛回神，側目看向淡黃色的精細糕點，在許昭的目光下拾起一塊送入口中，糜香輕溢。
他嘗不出其中的好或不好，於他而言不過是飽腹之物。
見許昭眨著清亮的眼看他，許墨琛放柔了聲音：“好吃。”
“那以後便每天給二哥哥帶些來。”
眼見夜已過子時，也算是守過歲了。
許昭起了倦意，環著雙臂伏在案板上看他，不一會兒就安靜了下來，淺淺的呼吸聲起伏著。
他再看她時已徹底合了眼。
瞧她睡得安寧，許墨琛抬手輕輕撥開許昭兩頰邊的碎發，指觸繞過她綿軟而溫熱的臉。
窗外煙火尚未停歇，忽明忽暗地閃著朦朧光亮。
他一言不發地靜候在側，環視眼前細小的人兒，驟然覺得嚴寒的冬夜也並非那麼難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