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見鐘情。
彼時姐夫雖還未中舉,已是遠近聞名的才俊,許多人家想把閨女嫁給他,其中不乏大戶人家。
他把所有媒人拒之門外,道自己已有心儀對象。
街坊鄰舍好奇不已,都想知道是誰家千金把他的心拴住了。
等來江家吃席,方知是慈幼院一個孤女。
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一地。
許多人替他惋惜。
“一個好嶽丈能讓你少奮鬥三十年,你娶個孤女做什麼?簡直糟蹋你這一身容貌才情。”
姐夫的回複總是讓他們啞口無言。
“你們怎知,我不能靠自己出人頭地?”
那些人見他執迷不悟,漸漸不和他來往。
姐夫渾不在意。
沒了沒完沒了的雅集閒談,他反而更能專注自己的學業,一舉考上舉人進士,將昔日同窗甩在身後。
當了官有人給他塞小妾,也都被他拒了。
他不攀附權貴,不阿諛奉承,全憑實乾才能,在官場一步步晉升,無數寒門子弟將他視為榜樣。
隻有姐姐和得了姐姐轉述的她知道,他為此熬了多少日夜,費了多少心血。
“你姐夫最近又多了好多白發,我都不敢數了。”
姐姐在最後一次來信裡如此寫道。
“真怕他累出大病。”
姐夫最終沒有累出大病。
他用儘半生力氣,站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位,也沒能為慘死的女兒討一個公道。
宮妃一句誣蔑,就斷送他的一生。
如此荒謬。
又如此殘酷。
“皇權社會是這樣的,君王生殺予奪,百姓賤如螻蟻,便是達官貴人,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隨時都會喪命。”
師父曾如此對她說過。
身為這個皇朝最底層的螻蟻,她早就看透這一切。
但仍然覺得,那麼專情,那麼努力,那麼清廉正直的姐夫,不該頂著玷辱宮妃這樣的汙名,屈辱死去。
構陷他、貶斥他、謀害他的人,都該為此付出代價。
駱昭儀沒能送走盧美人,自有她來送。
“夫人,有人在盯著您看。”
五花突然開口,打斷她的沉思。
“在那。”
馮清歲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身穿玄色繡金圓領袍,腰懸佩劍,身形高大,劍眉朗目的青年男子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怔怔地看著她。
見她看來,忙轉過頭去,一副怯情模樣。
她擰起眉頭。
“這人我沒見過。”
男子調轉馬頭,疾馳離開。
那迫不及待逃離的背影,怎麼看都有幾分心慌意亂。
馮清歲遛狗遇到過不少搭訕之人,像這般“純情”的,還是頭一回見。
“十有八九是裝的。”
她對五花道。
“明日他要是還來,你跟去查一查,看是什麼人。”
五花點頭。
翌日兩人出門,卻不曾碰見那人。
馮清歲把這事丟到一邊。
回府時,門房卻呈了個雕工極其精美的檀木盒子給她。
“珍寶閣的夥計剛剛送來的,說是他們新出的飾品,送給夫人試戴。”
珍寶閣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銀鋪,馮清歲聽過它的名號,卻不曾聽說它還會送新品給人試用。
立即想起昨天碰見的男子。
該不會是那人借著珍寶閣的名頭送來的吧。
五花卻將盒子拿過去。
端詳片刻,道:“這個好像是千絲盒。”
馮清歲眸光一凝。
千絲盒是一種極其歹毒的機關匣,內置一百零八根淬了毒液的銅絲,一開盒就會彈出來,刺到臉上。
專為毀容而設計。
那個男人裝模作樣,故弄玄虛,是為了毀她容貌?
她將盒子帶回府裡,做好防範才讓五花打開,盒蓋鬆開刹那,果然彈出無數銅絲。
每一根銅絲尖端都泛著幽幽藍光。
果真是千絲盒。
將銅絲撿回盒子裡後,她對五花道:“明日下午,我們去珍寶閣討一下債。”
五花詫異:“應該不是珍寶閣送來的吧?”
馮清歲輕笑:“不是,但送它的人應該會去看我毀容的樣子。”
不親自看一看,怎麼確定目的是否達成呢。
五花點頭:“有道理。”
下午是珍寶閣人氣最旺的時候,掌櫃迎來送往,笑得臉都快僵了。
見停到鋪外的驢車上下來一個戴帷帽的女子,忙給櫃夥使了個眼色。
櫃夥迎出去,恭敬道:“夫人裡邊請,我們新款銀飾剛上櫃,可到二樓挑選。”
卻聽女子問道:“你們掌櫃呢?”
櫃夥瞥了眼正在招待一位伯府千金的掌櫃,歉笑道:“請問您找掌櫃所為何事?店裡一應事務,小人皆可效勞。”
女子抬手,遞過來一隻雕工精美的檀木盒。
“給本夫人送毀容機關匣這種事,你也能經手?”
櫃夥:“……”
“掌櫃!”
他登時轉身跑向掌櫃。
掌櫃瞪了他一眼。
沒看到他正忙嗎?鬼喊什麼!
櫃夥附耳小聲道:“門口這位夫人說我們送了毀容機關匣給她。”
掌櫃:“???”
跟正在接待的伯府說了聲抱歉,將她轉交給櫃夥後,他朝門外女子走去。
“夫人可是有誤會?”
他詢問道。
“我們銀樓不曾送出過這個樣式的盒子。”
“可我們紀府的門房說是珍寶閣的夥計送來的,那夥計說是珍寶閣新出的飾品,送我試戴,我一打開就被銅絲紮成刺蝟,如今臉都毀了,你們居然不認賬?”
紀府?
是他想的那個紀府嗎?
掌櫃額頭青筋直跳。
他就是活膩了,想拉著東家一起下地府,也不會給紀府送毀容神器呀!
“紀大夫人,這肯定不是我們送的。”
他竭力保持平靜。
“我們少東家和紀大人是好友,討好您都來不及,怎會毀您容貌?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我們一起報官,把罪魁禍首揪出來好不好?”
女子狐疑道:“真不是你們送的?”
“千真萬確!”
“好吧,那就報官。”
掌櫃立刻照做。
東城兵馬司新上任的指揮使親自趕了過來。
“夫人請寬懷,我們會竭力追緝賊蹤,一旦捕獲正犯,定當押赴刑獄司,還您一個公道。”
馮清歲道好。
隨即回了驢車,坐車離開。
驢車轉過兩個街角後,一道微胖身影落在車頭。
“夫人,找到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