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的談話,最終在一種微妙而複雜的氛圍中結束了。
蕭振國沒有再堅持讓蕭辰接受蕭家的家業。
那枚龍魂勳章所帶來的衝擊力,足以讓他明白,用世俗的財富和權力去“補償”或“拉攏”自己的孫子,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
他隻能退而求其次,提出讓蕭長風一家暫時先搬回蕭家主宅居住。
他給出的理由很充分。
第一,蘇婉的身體剛剛好轉,主宅這邊有最頂級的醫療團隊和設備,可以隨時看護,方便她靜養。
第二,蕭長風即將接手整個蕭氏集團,住在主宅,處理公務,調動資源,都會方便很多。
然而,這個看似合情合理的提議,卻被蕭辰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不必了。”
他的回答和之前一樣乾脆。
“我媽住在這裡,心情未必會好。”
“至於我爸的工作,我相信他有能力處理好。”
他看著蕭振國,眼神平靜無波。
“我們還是回西城。”
蕭振國張了張嘴,還想再勸,但看到蕭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孫子對這個地方,對這個所謂的“家”,充滿了排斥。
強留,隻會適得其反。
“好,好,都依你們。”
蕭振國疲憊地揮了揮手,像是瞬間蒼老了許多。
他改了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自然。
當蕭辰攙扶著父母,準備離開這間讓他們經曆了人生中最痛苦也最戲劇性時刻的書房時,蕭振國忽然又開口了。
“等等。”
蕭辰停下腳步,轉過身。
蕭振國看著他,眼神複雜。
“那輛紅旗車……是你的吧?”
他試探性地問道。
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但他還是想親口確認。
蕭辰沒有否認,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蕭振國心中了然,湧上一股更深的無力感。
他苦笑了一下,擺了擺手。
“去吧,路上小心。”
蕭辰不再停留,攙扶著父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書房。
隻留下蕭振國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書房裡,長長地歎息。
……
夜色已深。
那輛紅旗車,在破軍的駕駛下,悄無聲息地駛離了燈火通明的蕭家主宅。
它穿過戒備森嚴的崗哨,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山下的萬家燈火駛去。
車內的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
沒有了來時的緊張、壓抑和對未知的揣測。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寧靜,和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
蘇婉靠在蕭辰的肩頭,她緊緊地握著兒子的手,仿佛一鬆開,眼前的一切就會變成一場夢。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對她來說,像是經曆了一生。
從地獄到天堂,再從天堂墜入另一個更深的地獄,最後,又被兒子強行從地獄裡拉了回來。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
此刻,所有的情緒都已平複,隻剩下一種安然。
她靠著兒子寬闊而堅實的肩膀,聞著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睡得如此安詳,連呼吸都變得平穩而綿長。
蕭長風則靠在車窗邊,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京都的夜,繁華依舊。
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但這一切,在他的眼中,都仿佛是褪了色的默片。
他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書房裡發生的一切。
弟弟蕭長雲那扭曲猙獰的麵孔,父親那悔恨交加的淚水,還有兒子那平靜淡然的眼神。
他的人生,在今天,被徹底顛覆了。
他曾經珍視的親情,被證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曾經怨恨的父親,卻又讓他感受到了遲來的父愛和愧疚。
而他虧欠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卻以一種他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式,強勢歸來,為他撐起了一片天。
他看著坐在身邊,正小心翼翼地為妻子調整睡姿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意識到,兒子為他們尋回的,不僅僅是公道。
更是他們失落已久的尊嚴,和在未來歲月裡,可以安身立命的,真正的安寧。
他不再是那個被家族拋棄,苟延殘喘的蕭長風了。
從今晚起,他是蕭氏集團新的掌舵人。
更是蕭辰的父親。
這個身份,比任何頭銜,都讓他感到驕傲。
車子一路疾馳,最終,在西城老槐樹巷的巷口停了下來。
這裡沒有西山富人區的恢弘氣派,隻有老舊的居民樓和昏黃的路燈。
但當蕭辰攙扶著父母下車,走進那個熟悉的小院時,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
院子裡的燈亮著。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在院子裡踱步。
是張濟民。
他看到蕭辰一家回來,立刻快步迎了上來。
“你們可算回來了!”
張濟民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我聽說蕭家今晚設宴,就猜到不會太平,一直在這兒等著,電話也不敢打,怕打擾到你們。”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蘇婉,當他看到蘇婉雖然麵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狀態卻比之前好了許多時,眼中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他又看向蕭長風,雖然蕭長風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但眉宇間那股鬱結之氣,卻消散了不少。
“看來,事情都解決了?”
張濟民試探性地問道。
蕭辰點了點頭。
“都解決了。”
他沒有多說,隻是攙扶著母親,向屋裡走去。
“張叔,辛苦你了,這麼晚還讓您等著。”
“快進來坐。”
張濟民擺了擺手,跟著他們走進屋裡。
他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診療箱,一絲不苟地為蘇婉檢查起身體。
聽診,測血壓,看舌苔……
檢查得越是仔細,他臉上的驚喜之色就越是濃鬱。
“奇跡,真是奇跡啊!”
檢查完畢,張濟民忍不住感歎道。
“蘇妹子的身體機能,比下午我檢查的時候,好了不止一星半點!特彆是心脈,變得沉穩有力,這……這簡直不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大手術的人!”
他看著蕭辰,眼神裡充滿了讚歎。
“我之前就說,心病還需心藥醫。看來,你這味叫‘真相’的藥,藥效比我開的任何方子,都管用啊!”
蕭辰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走到廚房,熟練地淘米,燒水。
很快,廚房裡就飄出了淡淡的粥香。
這個夜晚,注定無眠。
但這個小院裡,卻久違地,充滿了溫暖和安寧。
蕭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端到了父母的麵前。
沒有山珍海味,隻是一碗最簡單的熱粥。
蘇婉被蕭辰叫醒,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粥,眼淚,卻又一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滴進了碗裡。
這一次,是幸福的淚。
蕭長風也端起了碗,他看著碗裡升騰起的熱氣,那股溫暖,仿佛順著他的手臂,一直流淌到了他的心裡,將那些冰冷的,破碎的東西,一點點地,重新粘合起來。
他喝了一口粥,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了食物的滋味。
蕭辰坐在他們對麵,靜靜地看著。
他知道,父母心中的傷痕,不可能這麼快就愈合。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隻要在一起,再大的風雨,也終將過去。
窗外,夜涼如水。
屋內,燈火可親。
一碗熱粥,暖了三顆飽經風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