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振國轉身,沒有再看廣場上的人群。
他拄著龍頭拐杖,向主宅深處走去。
管家福伯跟在他的身側,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葉辰扶著蘇婉,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蕭長風的後背,示意他跟上。
蕭長風的身體僵硬。
他看著父親的背影,那個背影在照片裡曾經高大如山,如今卻顯得有些佝僂,但那份積威絲毫未減。
他邁出腳步。
蘇婉的手抓緊了葉辰的衣袖,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葉辰的表情沒有變化。
一行人穿過回廊,走過庭院,最終停在一扇厚重的實木門前。
福伯上前,推開了門。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料和墨汁的氣味撲麵而來。
書房裡彌漫著陳舊木料和墨汁的氣味。
蕭振國走了進去,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桌後,背對著門口,看著牆上的一幅字。
那幅字筆走龍蛇,寫著一個“忍”字。
蕭長風和蘇婉站在門口,沒有動。
葉辰扶著蘇婉,也停下了腳步。
他打量著這間書房。
書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麵塞滿了書籍,從經史子集到軍事謀略,無所不包。
他的目光從那些書上掃過,最後落在了蕭振國的背影上。
蕭長風的視線則落在了書桌一角的一個舊筆洗上,那是他小時候用過的東西,沒想到還擺在這裡。
他垂下眼簾,不再去看。
管家福伯無聲地走了進來,他走到一旁的茶台,開始燒水,準備茶具。
整個書房裡,隻聽得見水壺發出的輕微嘶鳴聲。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
牆角的落地鐘,發出了沉悶的滴答聲,敲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終於,蕭振國轉過身。
他拉開主位上的那把太師椅,坐了下來。
椅子的扶手被摩挲得油光發亮,龍頭拐杖被他靠在了椅子邊上。
他的目光掃過蕭長風,又掃過蘇婉,最後,停留在了葉辰的臉上。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
那種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評估它的價值,分析它的構成。
蕭長風在這道目光下,感到了窒息。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但很快又垮了下來。
蘇婉往葉辰的身後縮了縮。
葉辰迎著蕭振國的目光,沒有躲閃。
福伯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他將三杯剛泡好的茶,分彆放在了蕭振國,蕭長風,以及葉辰麵前的空位旁。
“老爺,茶好了。”
福伯輕聲說。
然後,他躬身退後,走到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
厚重的實木門被緩緩關上。
“哢噠。”
一聲輕響,門鎖落下。
書房成了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空間。
壓力,在這一刻達到了。
蕭振國依舊沒有說話。
他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茶葉在滾水中舒展,茶香四溢。
但他沒有喝。
他隻是做著這個動作,一遍,又一遍。
蕭長風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站在這裡,感覺自己不是回到了家,而是回到了一個審判庭。
他的父親,就是那個最高傲的審判官。
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也是站在這裡,跪在父親麵前,懇求他同意自己和蘇婉的婚事。
那時父親也是這樣,一言不發,用沉默將他的尊嚴一點點碾碎。
最終,他被趕出了家門。
今天,場景何其相似。
蘇婉的臉色愈發蒼白。
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隻是見一麵,就會讓她感到如此痛苦。
她隻能更用力地抓住葉辰。
葉辰感覺到了蘇婉的顫抖。
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蘇婉抓著自己衣袖的手上,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他依然站著,像一棵紮根在原地的鬆樹,任憑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他的平靜,與這個房間裡壓抑的氣氛格格不入。
也正是這份平靜,讓蕭振國撇著茶葉的動作,停了下來。
蕭振國終於放下了茶杯。
茶杯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抬起頭,渾濁但銳利的眼睛,再次鎖定了葉辰。
他研究著這個年輕人。
從他進門開始,他就一直在觀察。
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東西,他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那是一種在屍山血海中才能磨礪出的殺氣,但又被一種更強大的東西包裹著,收斂得不露分毫。
那是一種麵對權勢時的淡然,不是偽裝出來的客氣,而是發自骨子裡的漠視。
仿佛他自己,就是權勢本身。
蕭振國活了一輩子,見過太多的人。
有阿諛奉承的小人,有野心勃勃的梟雄,有鐵骨錚錚的軍人。
但他從未見過像葉辰這樣的年輕人。
他太靜了。
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你看不到底,也探不到深。
這種未知,讓掌控了一輩子局麵的蕭振國,第一次感到了些許不安。
他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質問,所有敲打,所有策略,在葉辰這種絕對的平靜麵前,似乎都變得有些可笑。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必須打破這種讓他不適的沉默。
他要重新奪回這間書房,這個蕭家的主導權。
蕭振國的目光,終於從茶杯上移開。
落在了自己大兒子的身上。
“長風。”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力,回蕩在安靜的書房裡。
蕭長風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抬起頭,迎上父親的視線。
“是,父親。”
他的聲音乾澀,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一晃二十多年了。”
蕭振國緩緩說道,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在外麵,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