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巷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葉辰沒有離開,他依舊住在這棟老舊的居民樓裡。
白日裡,他會陪著蕭長風去菜市場買菜,聽他跟小販為了一毛兩毛錢討價還價。
他會陪著蘇婉坐在窗邊,看她拿出針線,小心翼翼地,一針一線地,修補那件被蕭峰撕壞的嬰兒連體衣。
那道口子不大,但蘇婉縫得很慢,很仔細。
仿佛她修補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自己那顆破碎了二十多年的心。
每當這個時候,蕭長風就會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妻子,眼神裡充滿了心疼和無奈。
葉辰則會給他們泡上一壺熱茶。
三個人,一句話也不說,但空氣中,卻有一種淡淡的,名為“家”的溫暖在流淌。
葉辰很享受這種感覺。
這是他過去二十多年裡,從未體驗過的溫暖。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持續一段時間。
但有些傷口,一旦被撕開,就再也無法愈合。
這天下午,天氣有些陰沉。
蘇婉又坐在了窗邊,手裡捧著那件已經快要縫好的小衣服。
她正要穿上最後一針。
突然,她毫無征兆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起初,隻是幾聲輕咳。
蕭長風立刻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背。
“怎麼了,是不是著涼了?”
他關切地問道。
蘇婉搖了搖頭,想說沒事。
但下一秒,她的咳嗽變得劇烈起來,整個人都弓成了蝦米狀。
“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阿婉!”
蕭長風的臉色變了。
葉辰也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走了過來。
蘇婉咳得說不出話,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
當她再次攤開手掌時,一抹刺目的鮮紅,出現在她蒼白的手心。
是血。
蕭長風看到那抹血色,整個人如遭雷擊,呆在了原地。
蘇婉也看到了自己手心的血,她的眼睛瞬間睜大,瞳孔裡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恐懼。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但她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身體一軟,整個人從藤椅上滑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她手中那件即將縫好的小衣服,也隨之飄落在地。
“阿婉!阿婉!”
蕭長風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喊,他撲了過去,抱起不省人事的妻子,拚命地搖晃著。
“你醒醒!你彆嚇我!阿婉!”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葉辰的臉色,在看到那抹血色的瞬間,已經變得無比冰冷。
他一步上前,蹲下身,手指搭在了蘇婉的手腕上。
脈搏微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
“叫救護車!”
葉辰對著已經六神無主的蕭長風低吼道。
蕭長風如夢初醒,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但因為雙手抖得太厲害,手機掉了好幾次,才終於拿穩。
他哆哆嗦嗦地按著號碼,眼淚已經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葉辰沒有再管他。
他小心翼翼地將蘇婉平放在地上,解開了她衣領的扣子,讓她保持呼吸的順暢。
他的動作很穩,很專業,與一旁慌亂的蕭長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他那雙搭在蘇婉身上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
京都第一市立醫院,急診室外。
走廊上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
急診室大門上那盞紅色的“手術中”的燈,已經亮了兩個小時。
蕭長風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在走廊裡來回踱步。
他的背已經駝了下去,原本還算整齊的頭發,變得淩亂不堪。
他不停地搓著手,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在自言自語。
每當有護士從急診室裡出來,他都會第一時間衝上去,抓住對方,用嘶啞的聲音追問。
“醫生,我妻子怎麼樣了?她沒事吧?”
得到的,永遠是護士那句公式化的回答。
“病人還在搶救中,請您耐心等待。”
然後,他就會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樣,靠在牆上,臉上露出更加絕望的表情。
葉辰沒有踱步。
他隻是靜靜地靠在走廊儘頭的牆壁上,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也一直鎖定著那盞刺目的紅燈。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從他那緊緊攥成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內心,遠不像表麵上那麼平靜。
又過了漫長的一個小時。
“手術中”的紅燈,終於熄滅了。
急診室的大門被推開。
一個戴著口罩、神情疲憊的醫生,從裡麵走了出來。
“誰是蘇婉的家屬?”
蕭長風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猛地衝了過去。
“醫生!我是!我是她丈夫!”
他一把抓住醫生的胳膊,眼神裡充滿了乞求。
“我妻子怎麼樣了?她脫離危險了嗎?”
醫生看著他,摘下口罩,輕輕歎了口氣。
“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
這句話,讓蕭長風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的情緒是,絕望。
“你……你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
“病人的情況,非常不樂觀。”
醫生的語氣很沉重。
“長期的心情鬱結,導致她的身體機能已經嚴重衰退,各個器官,尤其是心臟,都已經到了衰竭的邊緣。”
“簡單來說,就是油儘燈枯了。”
“這次的刺激,隻是一個誘因,徹底引爆了她身體裡所有潛藏的問題。”
“我們……我們無能為力。”
“現在能做的,就是用藥物和設備,儘力維持她的生命體征。”
“你們……家屬還是早做準備吧。”
醫生說完,拍了拍蕭長風的肩膀,搖著頭,轉身離開了。
蕭長風站在原地,像是沒有聽懂醫生的話。
他呆呆地看著醫生離去的背影。
幾秒鐘後,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他身體一軟,順著牆壁,緩緩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將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雙膝之間。
壓抑了許久的,無聲的哭泣,從他的喉嚨深處傳來。
他那原本已經有些花白的頭發,在醫院蒼白的燈光下,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全白了。
這個在二十年的放逐和貧困中,都未曾彎下脊梁的男人,在這一刻,徹底垮了。
葉辰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沒有去扶地上的蕭長風。
他走到急診室的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向裡麵。
病床上,蘇婉安靜地躺著。
她的臉上戴著氧氣麵罩,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連接著旁邊那些發出“滴滴”聲的冰冷儀器。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沒有一絲血色。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仿佛隨時都會隨著那些儀器的聲音,一起消失。
葉辰看著她。
他的眼神中,那一直維持著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股無法遏製的,滔天的怒火。
和濃烈到化不開的,冰冷的殺意。
他想起了蕭峰那張囂張跋扈的臉。
他想起了蕭家大宅那扇冰冷的大門。
他想起了這二十年來,這對善良的夫妻所承受的一切苦難和不公。
他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必須做點什麼。
他要讓那些傷害過他母親的人,付出最慘痛的,百倍千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