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大廳內的空氣混濁。
劉梅被兩名警衛粗暴地從冰冷的地麵上拖拽起來。
她的身體僵硬,四肢不聽使喚,隻能任由他們架著自己的胳膊,像拖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指甲在光潔的地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又很快被大廳裡的嘈雜淹沒。
她的哭嚎已經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掙紮的力氣也消耗殆儘。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好奇的目光,鄙夷的目光,幸災樂禍的目光,像無數根看不見的針,紮在劉梅的身上。
她曾經最享受成為人群的焦點,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快看,那不是葉副主任的夫人嗎?怎麼搞成這樣了?”
“電視上剛播了,他們家完了,貪了好多錢。”
“活該!以前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來氣,現在真是大快人心。”
“手機拿出來,快拍下來發到群裡,這可是大新聞。”
竊竊私語聲彙成一股惡毒的暗流,湧入劉梅的耳朵。
她的臉漲紅,是憤怒。
“看什麼看!一群沒見過世麵的東西!都給我滾!”
她用儘最後的力氣嘶吼,聲音嘶啞難聽。
這副歇斯底裡的模樣,非但沒有嚇退人群,反而引來了更多的閃光燈和更響亮的議論聲。
警衛的臉上顯現出不耐煩。
他們不再顧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劉梅感覺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捏斷了。
她被拖拽著,經過導診台,經過排著長隊的繳費窗口,經過坐滿了焦急家屬的休息區。
每一步,都是一次公開的處刑。
那件原本價值不菲的香奈兒套裝,此刻沾滿了灰塵和汙漬,像一塊被隨意丟棄的抹布,包裹著她狼狽不堪的身體。
她引以為傲的體麵和尊嚴,正在被一寸一寸地剝離,碾碎在眾人的目光之下。
終於,醫院那扇巨大的玻璃門就在眼前。
晚間的冷風從門縫裡灌進來,讓劉梅打了一個寒顫。
警衛沒有絲毫停頓,直接將她拖出了大門。
他們的手鬆開了。
劉梅失去了支撐,身體像一灘爛泥,順著門口的台階滾了下去。
額頭磕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傳來一陣劇痛。
膝蓋和手肘也被粗糙的地麵磨破,火辣辣地疼。
她趴在地上,半天沒能動彈。
身後的玻璃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將她和那個溫暖而嘈雜的世界徹底隔絕。
透過玻璃,她能看到裡麵的人群依舊在對她指指點點。
兩名警衛像門神一樣站在門內,冷漠地注視著她。
夜晚的城市,車水馬龍,霓虹閃爍。
不遠處傳來的汽車鳴笛聲,顯得那麼遙遠和不真實。
全世界的繁華,似乎都與她無關了。
她成了一個被遺棄在孤島上的囚犯。
就在她趴在地上,感受著無邊無際的絕望時,一束車燈的光掃過她的臉。
她艱難地抬起頭,眯著眼睛看向路邊。
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那裡。
車身線條流暢,漆黑如墨,在路燈下泛著低調而沉穩的光澤。
那不是普通的車。
劉梅的心臟猛地一跳。
一絲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點燃的火柴,在她瀕死的心裡亮了起來。
是建國的朋友嗎?是市裡的哪位領導嗎?
一定是有人看到她被欺負,特意過來幫忙的!
這個念頭讓她瞬間爆發出了一股求生的力量。
她掙紮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然後又用顫抖的雙手扶著地麵,一點一點地爬了起來。
雙腳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每動一下都鑽心地疼,但她顧不上了。
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踉踉蹌蹌地朝著那輛黑色的轎車衝了過去。
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看著這個頭發淩亂、衣衫不整、光著腳的瘋女人,眼神裡充滿了怪異。
劉梅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那輛黑色的、象征著希望的紅旗轎車。
終於,她跑到了車旁。
她伸出那雙沾滿汙泥和血跡的手,用力地拍打著後排的車窗。
“砰!砰!砰!”
“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充滿了急切的哀求。
“我是劉梅!我是葉建國的妻子!你們一定認識他!求求你們幫幫我!”
“我被人欺負了,他們不讓我進醫院看我先生!他快要死了!”
車裡沒有任何反應。
劉梅更加瘋狂地拍打著。
“開門啊!求求你了!隻要你幫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錢,我們葉家有的是錢!”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那扇車窗,緩緩地,沒有一絲聲響地降下了一半。
一張冷漠的臉出現在車窗後。
是破軍。
劉梅拍打的動作戛然而止,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是葉辰身邊的那條狗!
她腦子裡轟的一聲,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
那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下,瞬間熄滅,隻剩下一縷青煙。
恐懼,從心底最深處蔓延上來,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
她怔怔地看著破軍,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破軍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她的臉上,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甚至沒有厭惡。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物件。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鄙夷和唾棄都更傷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劉梅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終於,破軍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穩。
“劉女士。”
他用了一個客氣而疏離的稱呼。
劉梅的身體抖了一下。
“你……你想乾什麼?”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破軍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但那並不是一個笑容。
“先生知道你在這裡。”
聽到先生兩個字,劉梅的心又被揪緊了。
葉辰,那個她最看不起的廢物,那個被她親手送上戰場的兒子,現在卻成了主宰她命運的神。
一絲荒謬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又從心底冒了出來。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在這裡受辱?
他會不會……會不會心軟?
畢竟,自己養了他二十年。
就算養條狗,也該有感情了吧?
“他……他怎麼說?”劉梅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期待。
破軍看著她臉上神情的變化,眼神依舊冰冷。
他身體微微前傾,靠近車窗,聲音也隨之壓低了幾分,確保隻有她一個人能聽見。
“先生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劉梅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
破軍一字一頓地說道。
“您的表演……”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劉梅眼中那絲期待的光芒越來越亮。
然後,他吐出了後半句話。
“他連看的興趣都沒有。”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劉梅的心臟。
她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變得慘白如紙。
眼中那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了。
世界在她眼前旋轉,崩塌。
她的手無力地從車窗上滑落。
身體晃了晃,向後踉蹌了兩步。
破軍不再看她,身體靠回了座椅上。
黑色的車窗,又緩緩地,無聲地升了上去,將他那張冷漠的臉徹底隔絕。
引擎發動的聲音輕微得幾乎聽不見。
黑色的紅旗轎車,平穩地駛離路邊,彙入川流不息的車河,很快便消失在璀璨的夜色裡。
仿佛它從來沒有出現過。
隻留下劉梅一個人,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呆呆地站在人行道上。
周圍的議論聲,路人好奇的目光,刺眼的車燈……
她都感覺不到了。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句冰冷的話,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他連看的興趣都沒有。”
“連看的興趣都沒有。”
“沒有……”
“噗通”一聲。
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冰冷肮臟的人行道上。
緊接著,整個人向前倒去,重重地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她的尊嚴,她的希望,她的整個世界,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化作了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