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完了錢,屋子裡的氣壓卻絲毫沒有回升。
天一和地二還跟兩根木樁子似的,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頭埋得能啃到自己的膝蓋,生怕一抬頭就看到自家大人那張能殺人的臉。
趙奕心裡的火氣罵也罵了,踹也踹了,總算是消下去大半。
他拉了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用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了踢天一的後背。
“起來,說正事。”
天一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卻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
趙奕懶得再跟他們計較,神色一肅,聲音也冷了下來。
“光把東西放進去,隻是第一步。接下來,要造勢。”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找城裡那些最能說會道的乞丐、醉鬼,給錢,不用多,夠他們喝幾頓酒就行。讓他們去人多的地方,到處說,就說自己半夜路過丞相府,親眼看到王相家的屋頂上,冒著一團一團的綠光,跟鬼火似的!”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花錢,雇幾個走街串和的算命瞎子。讓他們在坊市、茶樓門口擺攤,什麼都不用乾,就坐在那唉聲歎氣,見人就搖頭,說什麼‘紫微星暗,妖邪氣衝’,說什麼‘有奸佞在朝,致使龍體不安’。話要說得模棱兩可,讓人自己去猜。”
最後,他敲了敲桌子,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環。讓咱們自己的人,裝成茶客,混進那些達官貴人最喜歡去的茶館酒肆。他們什麼都不用主動說,就等著聽彆人議論。”
“隻要有人提到王相府的‘鬼火’,或者算命瞎子的‘妖言’,咱們的人就立刻湊過去,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大聲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
“要讓所有人,都覺得陛下即將到來的這場‘病’,跟王德法府上那‘不乾淨’的東西,脫不了乾係!”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陰險至極。
天一和地二聽得是心驚肉跳,後背直冒冷汗。
這計策,環環相扣,是要把王德法往死裡整啊!
“聽明白了?”趙奕冷冷地問道。
“明……明白了!”天一趕緊點頭,把每一個字都刻進了腦子裡。
趙奕站起身,臨走前,還是覺得不解氣,又走到兩人麵前,一人屁股上不輕不重地來了一腳。
“狗東西,操!”
“再讓老子聽到你們編排我,就不是扣月錢這麼簡單了!直接把你們倆打包,送去宮裡當太監!”
說完,他才背著手,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
……
回到趙府門口,正巧碰上老爹趙昭背著手,在院子裡溜達。
趙昭看見他,張嘴就像說教幾句。
趙奕壓根沒給他機會,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那姿態,仿佛沒看見這個人。
趙昭一口氣堵在胸口,臉都憋紅了,指著趙奕的背影,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逆子!
趙奕沒回自己院子,而是鬼使神差地,拐了個彎,朝著弟弟趙長歌的書房走去。
他想看看,自己這個學霸弟弟,到底是個什麼品種。
書房裡,一個跟他年紀相仿,但氣質截然不同的少年,正襟危坐,手捧一卷竹簡,看得是全神貫注。
正是趙長歌。
趙奕推門進去,他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看到是趙奕,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大哥。”
趙奕“嗯”了一聲,走過去,一把抽走他手裡的竹簡。
《春秋》。
他裝模作樣地翻了兩頁,然後又把竹簡扔回桌上,背著手,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緩緩開口。
“《春秋》記的是王侯將相,但字裡行間,寫的卻是黎民百姓。”
“彆光讀那點墨,要去讀墨後麵的血。”
說完,他伸手在自己弟弟那寫滿懵逼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然後轉身就走,留下趙長歌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去給老太爺和母親請了個安,趙奕頂著母親劉氏那關切又絮叨的眼神,敷衍了幾句,便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準備睡覺。
可這一夜,他睡得極不安穩。
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女帝那長長的腿,一會兒又是王德法那張即將倒大黴的老臉。
可想得最多的,卻是另一張臉。
那張被水汽蒸得粉撲撲的,帶著驚慌與羞憤的俏臉。
還有那具溫香軟玉的嬌軀,那驚心動魄的觸感,那縈繞在鼻尖的,混合著花瓣和少女體香的獨特氣息……
“操!”
趙奕猛地坐起來,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自己這是怎麼了?
不就是抱了一下嗎?至於跟個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似的,念念不忘嗎?
他越是想把那道身影從腦子裡趕出去,那身影就越是清晰。
折騰了半宿,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結果就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跟被人打了一頓似的,頭昏腦漲,渾身乏力,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偏偏今天,還他媽得上朝。
……
跟老爹趙昭在飯桌上相對無言地扒拉了幾口早飯,兩人便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哈欠連天地坐上馬車,往皇宮趕去。
金鑾殿上。
氣氛是一如既往的肅穆,但今天,卻多了一絲壓抑的火藥味。
女帝端坐龍椅,麵若冰霜。
“南部水患頻發,朕意,開鑿運河,疏通河道,以解民憂。眾愛卿以為如何?”
話音剛落,丞相王德法便站了出來,那張老臉上,滿是憂國憂民的沉重。
“陛下,萬萬不可!此舉勞民傷財,耗費巨大,如今國庫空虛,實在無力承擔啊!”
女帝的鳳目中,閃過一絲冷光。
“那依王相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臣以為,當以安撫為主,略加修繕即可,待日後國庫充盈,再議大計。”
“好。”女帝不動聲色,“那京畿城牆多有破損,年久失修,也該提上日程了。”
王德法再次躬身。
“陛下聖明。然此事並非十萬火急,京中防務尚且穩固。如今秋收在即,不宜大興土木,動搖民心。”
一個不行。
兩個不行。
女帝提一個,他否一個。
理由找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大殿裡的空氣,幾乎都要凝固了。
女帝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節攥得微微泛白。
趙奕站在武官的隊列裡,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在為王德法默默哀悼。
老東西,你可真行。
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非要把脖子往刀刃上湊啊。
這麼大歲數了,非要跟皇帝對著乾,是不把自己送到西天誓不罷休是吧?
你等著。
過兩天,有你好受的。
……
一場沉悶的早朝,早早就散了。
官員們如蒙大赦,紛紛往外走。
趙奕剛走到殿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便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是桂公公。
那張老臉上,堆滿了和藹可親的,菊花般的笑容。
趙奕看得直反胃,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連話都懶得說,直接擺了擺手。
不用你開口了,我自己走。
他認命地調轉方向,熟門熟路地朝著禦書房走去。
……
還是那間熟悉的禦書房,還是那股熟悉的檀香。
趙奕現在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女帝的軟榻在哪。
他抬起頭,習慣性地往那龍椅後麵一瞧。
果不其然。
女帝正斜倚在軟榻上,隻是今天沒有看書,而是閉目養神。
大概是被王德法那老狗給氣到了。
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常服,雖然簡單,卻將那玲瓏的曲線勾勒得愈發明顯。
尤其是胸前那道弧度,因為生氣的緣故,起伏得格外劇烈,看上去比平時更增添了幾分雄偉。
趙奕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乾。
女帝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緩睜開眼,那雙鳳目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
“準備得怎麼樣了?”
趙奕趕緊收回視線,胸脯拍得“砰砰”響。
“回陛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好。”女帝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今晚,朕就會‘病’倒。”
趙奕心中一凜,立刻躬身。
“臣,明白了。”
“下去吧。”女帝揮了揮手,再次閉上了眼睛。
趙奕躬身告退。
出了皇宮,他沒有片刻耽擱,直奔城中影衛的秘密據點。
天一早已在院中等候。
“大人。”
趙奕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東西,放好了?”
天一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得。
“大人放心,已依計行事。”
“藏哪兒了?”趙奕追問道,這可是關鍵,藏得不好,容易被發現,藏得太好,又怕抄家的時候找不到。
天一背著手,微微揚起下巴,學著趙奕的樣子,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說道。
“就藏在王老狗每晚都要枕著睡覺的那個枕頭裡。”
趙奕的下巴,差點沒當場掉下來。
我操!
這麼狠?
藏枕頭裡?
這他媽是要睡在催命符上啊!
他看著天一那副努力想裝出高人風範,卻怎麼看怎麼彆扭的樣子,心裡的火“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天一的後腦勺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裝你媽呢!”
“在我這兒,隻有老子能裝逼!你他媽算哪根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