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安忙完上午的差事,提桶打井水衝拭身上汗水。
這才換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素色馬褂,跟林守拙、孫曉、李掌櫃幾人趕往八珍樓。
上了二樓,幾人來得不早不晚,三張八仙桌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不過大多數人都隻坐在左右兩張桌子。
最裡麵那張有屏風冰盤,隔音涼爽的的八仙桌,卻隻寥落坐了兩三人。
“守拙兄來了?快,來這坐!”
“那晚匆忙,沒功夫跟你敘舊,咱老哥倆有些日子沒敘了。”
林守拙放眼整個趙東家麾下,也是極為出名的人物。
此刻見到林守拙身影,最裡麵那桌子上的幾人紛紛站了起來,打著招呼。
林守拙、李掌櫃走向最裡麵那桌。
陳順安跟孫曉幾人,很有眼力勁兒,在外麵兩張桌子尋了空位坐下。
“陳兄。”
“陳兄,華崽那事彆往心裡去,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咱們水三兒不能傷了自家和氣。”
“聽說陳兄家住炒豆胡同,跟我那歪脖子胡同離得不遠,來日可以多親近親近。”
桌上水三兒看到陳順安,不由得聊天搭訕。
大多數人都是兄弟井窩上的水三兒,跟陳順安初次見麵,但高談闊論後,也拉近了距離,甚至勾肩搭背起來。
沒辦法,陳順安太會進步了!
當著趙東家的麵搞了那出,不管眾人心中是如何嫉羨暗罵,臉上那是做滿了場麵。
片刻後,一輛藍呢私轎停在八珍樓外。
趙光熙、周青兩人款款而來,上了樓。
看到二人,本還在閒談的一眾水三兒都站了起來,恭敬的喊了聲,
“東家!”
“周前輩!”
趙光熙笑了笑,也不說話,徑直走進最裡麵的那張八仙桌,輕掀長褂,落座主位。
“諸位請吧,都是兄弟,彆客氣!”
彆客氣那你早說呐,害兄弟們站了這半天。
有的人心底嘀咕,臉上卻不露聲色。
“謝東家!”
眾人紛紛起身入座。
而在趙光熙這張桌子,他坐居中,左手依次是三位淡水井上的掌櫃,然後才是李掌櫃這樣的濁水井掌櫃。
由於‘位置’不夠,有的濁水井掌櫃隻能退居其次,跟其餘水三兒擠在一個桌。
而在趙光熙的右邊手,首先是周青、再是一位肩寬體龐膀大腰圓,一對兒大眼珠子跟兩個銅鈴鐺似的哐哐搖晃的七尺大漢。
林守拙坐在這大漢的下手位。
再下麵,才是幾位二流後期的資深水三兒。
無聲無息間,一眾水三兒已經完成一場影射等級的位置爭奪。
畢竟連砂礫井井窩子上,都存在秩序參差,尊卑貴賤。
這裡自然是一以貫之。
“二十七位二流好手,大多都是二流初期、中期,後期的包括我在內,不超過六名。”
陳順安坐在角落裡,抓起一盤餐前瓜果默默吃著,一邊分析總結著趙東家這支隊伍的實力。
“那大漢是何來曆,竟在趙東家心中,比林教頭還高上幾分,氣息更是煌煌霸道,猶如岩漿翻滾……橫煉功夫?
聽說除了周青外,趙東家麾下還有名一流高手,常年坐鎮淡水古井,練不動禪功。唔,路靖出走,跟趙東家決裂已有數年,趙東家還未吸納新的一流高手,一流難得啊……”
陳順安這般想著。
主桌上,趙光熙目光看過眾人,最終在陳順安身上一頓,笑道,
“老陳,你躲那麼遠作甚,來,坐這邊來!”
趙光熙示意堂倌在林守拙旁邊,添了張凳子。
顯然,不是位置不夠,是分量不夠。
此言一出,二樓驟然安靜下去。
碗筷停住,眾人齊齊看向陳順安。
而陳順安也有些詫異。
他目光不經意看過主桌,隻見周青目含打趣之色,那雙眸子似秋水、如寒星,似乎會說話一般,看得陳順安又一陣發寒。
想來是周青暗中將陳順安輕功過人,兼修指法的‘秘密’告訴了趙光熙。
趙光熙才會真正高看陳順安一眼,為其賜座,添居主桌。
權出於上。
能被趙東家高看一眼,那可是有各種潛移默化的好處!
電光火石間,便弄清其中關節。
陳順安麵露受寵若驚之色,卻也不敢推遲,趕緊起身拱手道,
“多謝東家賜座。”
不少人都酸溜溜的看著陳順安手撩袍角,碎步快走的背影,如果目光能化劍,恐怕早就將陳順安紮得千瘡萬孔了。
“因禍得福啊……怎麼沒人背地裡暗算我?!”
不少人心底又嘀咕兩句。
人已到齊,流水般的好酒好菜端上八仙桌。
看著眼前珍貴的食補,不少水三兒立即甩開腮幫子狠吃猛造。
主桌這邊有趙東家在,倒是稍顯文雅。
趙光熙道:“老陳呐,倒是忘了你今年貴庚?”
陳順安放下筷子道:“年底冬月滿五十。”
“五十知天命,老陳你倒真有幾分知天命的跡象……好好跟著李掌櫃乾,井上不會虧了你。”
趙光熙又說了幾句客套和鼓勵話,便轉而跟其餘幾名掌櫃交談。
趙光熙能說會道,極為擅長這種場麵,應付得遊刃有餘,雨露均沾,又暗含威嚴。
就連陳順安都受益頗多。
觥籌交錯,小酒刺撓一下上頭。
看著麵前推杯換盞的眾人。
陳順安忽然有些醉了,暈乎乎的,思緒有些拉遠。
前些日子,陳順安還心心念念,希翼能跟林教頭等人一樣,在二葷鋪的單間裡食補,不再吃豬下水、羊大腸。
不曾想,一轉眼竟坐到這裡。
雖然不完全是因為實力,算是取了巧。
借阿華之事,反而讓陳順安更快、更早進入趙東家的視野內。
但結果總是好的。
陳順安不由得默默感慨一句。
阿華,你做的好啊。
……
飯後,眾人相繼離去。
陳順安喝的半醉走在後麵,跟林守拙一起下樓。
腳踏樓梯。
陳順安一抹臉,氣血擴散,穴竅翁合,渾身酒氣統統排出。
本微醺的眸子立刻放光起來。
喝酒隻為儘興,不可誤事。
包括李掌櫃在內,所有井上掌櫃都留在二樓,似乎在跟趙東家述職、交代著什麼。
陳順安聽到一些‘轆轤頭’‘所差甚多’‘競爭激烈’‘流債甚重,填不儘的窟窿’等字眼。
再聯想起近期趙東熙連續改革井窩子規矩,抽調銀兩,陳順安隱約明白了過來。
“趙東家買缺上位之事,似乎頗為不順利?”
畢竟乾寧使團訪聖,消息都傳了一個多月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對乾理藩院、會同四譯館這些草堂班子已經初具雛形,恐怕大多坑位已經有主。
想到這,陳順安眉毛挑了挑,眼底掠過一絲精光。
“林教頭你先走一步,我有點事,想找李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