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這次調查是有違規嫌疑，但不可否認，確實取得了一些成果。沒想到那份報告是你寫的，我看了，有論證、有分析、有對策，整體還不錯。”
“您過獎了。”
“你老實說，弄這份調查報告，你的私心多一些，還是公心多一些？”
果然，李解拋出了冷剛柔預判的問題。但提問的方式更加刁鑽，不是問的鄭方圓有無私心，而是孰多孰少。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藏著致命陷阱。
鄭方圓說私心更多？那這份報告從本質上就走偏了，可信度迅速下降。那極有可能導致報告流產，自己拯救周鬆、澄清自己的意圖就永遠泡湯了。
說公心更多？看上去沒錯，卻很虛偽。正如冷剛柔所說，她能看出來自己對周鬆和那個小夥子的區彆對待，李解看不出來？如果這麼回答，結果就是鄭方圓這個人的在李解心目中的可信度下降。
猶豫間，鄭方圓再次想起了冷剛柔所說的實事求是。在這節骨眼上，首先就不能欺騙。欺騙李解，就是欺騙自己。
頓了一下，鄭方圓有了思路：“李書記，我覺得兩個方麵都多。”
“嗯？”這是什麼回答，李解微微皺起了眉。
“如果從報告本身來看，公心更多。因為我想通過這份報告，通過報告裡的措施，建立一個管長久的製度，讓周鬆之類的乾部，從紀法和生存的鋼絲繩中解脫開來。可如果從我寫這份報告時的心情去看，私心會多一些。不瞞您說，幫助周鬆這些人，也是在幫助我自己。我的案子雖然在您的協調下，暫時不作處理了。但正如劉主任所說的，暫時不處理，不代表沒問題了。這對我來說，是一直懸著的劍，是一直埋著的雷。如果真能通過這份報告出台一個製度，作出規範和允許，那我的問題也就永遠翻篇，不成問題了。所以，這份報告是公私並存，兩者都多，就看用什麼角度去看待了。”
回答完畢，鄭方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李解的反應，心情忐忑到了極點。他不知道李解會如何看待自己的這番真誠和滑頭並存的回答。
直到李解的眉頭漸漸舒展，鄭方圓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名字還真能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啊。方圓，有方有圓……不錯。”李解說了一句貌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但鄭方圓聽得懂，從李解的語氣中能判斷出來，是一種肯定，肯定鄭方圓的回答跳出了陷阱。否則換成一種陰陽怪氣的語氣，那就是批評鄭方圓毫無章法，耍小聰明。
這個問題，鄭方圓過關了。
李解在聽了鄭方圓的回答後，心裡也有一陣波動。這小子，厲害啊。不但能察覺自己挖的坑，還能迅速跳過去。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擁有這種本事，怎麼會在鄉鎮屈居八年呢。
又不得不感慨，林方政識人確實有幾把刷子，還真挖出了一個可以雕琢的璞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
誰教的？還是冷剛柔的評價，鄭方圓悟性極高，一點就透。將農俊能的為官之道和冷剛柔的提醒迅速融會貫通，才機智作出如此回答。
至於為什麼屈居鄉鎮八年，那就是另外一個因素，運氣。我們說，是金子早晚要發光。但也要知道，金子的發光要想被人知道，那就得靠運氣。否則埋在地下，哪怕它發光一萬年，也無人知曉。
而官場，很多時候，運氣是占決定地位的。不然怎麼又官運一說呢。
感慨完畢後，李解接著說：“事實上，自從上次你的案子掀起輿論之後，我就在思考如何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困局。既然你的報告分析得那麼全麵，也提出了很多好的政策，那就趁著這次機會，把它解決了吧。”
聽了李解所說，鄭方圓眼前一亮、心中一喜：“李書記，您太英明了，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您儘管吩咐。”
李解拿出一份材料遞到鄭方圓麵前：“這份報告我稍微改了一下。就由你們小組牽頭，以這份報告為藍本，起草一個關於進一步規範公職人員兼職取酬的通知，然後跟製度建設組緊密配合，細化完善一下。最後過會，下發執行！”
“好嘞！”鄭方圓高興地接過材料，“您看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我在起草的時候精準把握。”
李解欣慰道：“主要注意幾個點。”
鄭方圓趕緊拿筆記錄。
“第一，類彆可以適度放寬，但放寬的地方，必須要有上麵的依據。比方說開網約車、送外賣這些，中紀委曾經有過網絡答複，你要再去認真讀一下，不要曲解上麵的精神。”
“第二，要有可操作的路徑，怎麼報備，怎麼兼職，收入怎麼監督，都要細化到每個步驟，便於基層落實執行。”
“第三，要有明確的處理意見。文件出台前，對於已經從事相應類彆兼職的公職人員，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酌情不處理或從輕處理。文件出台後，對於符合對那些沒有按照最新文件精神執行的公職人員，如何問責，裁量尺度是什麼，要分情況列清楚。這些，都要多花點精力去研究，儘量做到每一條都有現在的政策依據做支撐。”
鄭方圓速寫記錄完畢：“嗯，我記下了。”
李解的最後一點，對鄭方圓來說又是意外驚喜。這意味著，周鬆不用挨處分了。
果然呐，權力是個好東西。自己費儘心思想實現的目標，險些還把自己搭進去。在李解這裡，就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這更加堅定了鄭方圓一定要留下來，真正走上權力之路的念頭。
李解點上了一根煙，眼見煙灰缸裡麵的煙頭快滿了，鄭方圓非常懂事地起身將煙灰倒掉，又拿起燒水壺，往煙灰缸裡倒了一點點水，然後輕輕將煙灰缸放在李解麵前。
“好了。你的報告聊完了，現在該聊聊你本人了。”
“我本人？”鄭方圓愣了一下。
“你擅自開展初核調查，又不講規矩頂撞領導，總不能一點事都沒有吧。要都像你這麼乾，明天豈不是有乾部直接來掀我桌子了？”
鄭方圓心裡咯噔一下，還是要找自己算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