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謝珩隨手將紙條揣進懷裡，重新靠回牆垛，又從地上撿了根草莖叼在嘴裡。
那副樣子，仿佛剛剛收到的不是十萬火急的軍情。
陳焦急得心火上湧。
“總領！你倒是說句話啊！他們要從哪攻？我們該如何應對？”
謝珩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急什麼。”
“魚兒不咬鉤，怎麼釣魚？”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陣劈啪的脆響。
“傳令下去。”
陳焦立刻挺直了身子。
“讓東段的弟兄們，把動靜搞大一點。今晚連夜施工，火把點亮，錘子敲響，讓他們以為我們還在傻乎乎地修東牆。”
“啊？”陳焦愣住了。
“啊什麼啊？”謝珩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還有，把庫房裡那十台新玩具，用油布蓋好，彆讓人看見。”
“另外，告訴張武，讓他帶三百個嗓門大的，去西段城牆下麵埋伏好。不用打，就準備好……罵街。”
一連串的命令，讓陳焦的腦子徹底宕機。
又是佯裝修牆，又是準備罵街。
這仗，還能這麼打？
“總領，這……這到底……”
“這是軍令。”
謝珩打斷了他，臉上的玩笑神色消失了。
“執行。”
陳焦看著他，那雙黑色的瞳孔在夜色裡，深不見底。
最終，他一個字也沒多問，重重地點了點頭。
“末將遵命！”
看著陳焦匆匆離去的背影，謝珩重新靠回牆垛。
他望著西邊那片沉寂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終於不裝死了。”
“可算要來點好玩的了。”
第二日，東段城牆，火光衝天，錘鑿之聲徹夜不息。
西段城牆，卻是一片死寂，隻有張武手下那三百個大嗓門的士兵，躲在牆後，用最汙穢的草原土話，輪番問候著阿史那雄的祖宗十八代。
陳焦的獨眼裡血絲密布，他一把抓住謝珩的胳膊。
“總領！你聽聽東邊！你看看西邊！”
“我們把所有的動靜都放在東牆，卻把最薄弱的西牆暴露出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阿史那雄，來打我啊！”
謝珩撥開他的手，繼續用一塊小石頭在牆磚上劃拉著什麼。
“對啊。”
“什麼對啊？”陳焦幾乎要跳起來。
“就得讓他這麼想。”謝珩丟掉石子，拍了拍手，“不讓他覺得我們蠢，他怎麼會把全部家當都押上來？”
陳焦胸口劇烈起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覺得謝珩瘋了，自己也快被逼瘋了。
接下來的三日，雁門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對峙。
東牆熱火朝天，仿佛要將城牆修到天上去。
西牆罵聲不絕，極儘挑釁之能事。
而城外的北狄大營，那晚的派出的黑影似乎隻是探查，接下來沒有任何動作，靜得可怕。
第四日，黎明。
天際線剛露出一抹慘淡的魚肚白。
“嗚！”
蒼涼、雄渾的號角聲，劃破了晨曦的寧靜。
大地開始震動。
不是試探，不是騷擾。
是總攻。
黑色的浪潮，從西側的地平線湧來，遮天蔽日。
二十萬北狄大軍，如同出閘的洪水，咆哮著，奔騰著，狠狠撞向雁門關最脆弱的西段城牆。
無數的攻城錘被推到陣前，高聳的箭塔如同移動的森林，壓迫而來。
“敵襲！”
淒厲的喊聲在城牆上響起。
陳焦早已披甲持斧，站在牆垛之後。
他看著那片湧動的人海，隻覺得一陣窒息。
謝珩的命令在三天前就已經下達。
半數禁軍，早已秘密調往西段。
那些臨時搭建的木柵欄，此時看來脆弱得像個笑話。
“擂鼓！”陳焦嘶吼。
“咚！咚！咚！”
戰鼓聲起，卻被下方排山倒海的喊殺聲瞬間淹沒。
“轟！”
第一架攻城錘，狠狠地撞上了木柵。
木屑紛飛。
“轟！轟！”
接連不斷的撞擊下，那道倉促建起的防線，如同紙糊一般，迅速崩裂、坍塌。
“滾石！放！”
早已等候在牆後的士兵，合力撬動杠杆。
磨盤大的滾石順著滑槽呼嘯而下，砸進擁擠的北狄人群中，瞬間清出一條血路。
可那條血路，在下一刻就被後麵的人潮填滿。
北狄人踩著同伴的屍體，踩著溫熱的內臟，不要命地往前衝。
箭矢如雨點般飛上城頭。
不斷有禁軍士兵中箭倒下，又立刻被身後的人補上空位。
“油罐！點火！”
一罐罐猛火油被扔下城牆，摔得粉碎，燃起一道道火牆。
可北狄人仿佛不知疼痛，他們嘶吼著衝過火焰，身上帶著火也毫不畏懼，直到力竭倒下。
西段城牆，已成煉獄。
陳焦一斧劈開一名順著雲梯爬上來的北狄士兵的頭顱，溫熱的血濺了他一臉。
他抹了一把臉，看到的卻是更多已經搭上牆頭的雲梯。
防線，正在被一點點撕開。
岌岌可危。
而謝珩，卻根本不在西牆。
此刻，他正站在東段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上。
工地上沒有工匠，隻有一排排冰冷的殺器。
十台加強版的新式投石車，如同十尊鋼鐵巨獸，靜靜地矗立在城牆之上。
蓋在它們身上的油布，早已被揭開。
“總領！”一名神策軍百戶跑來，“西牆快撐不住了！”
謝珩舉著他的黃銅望遠鏡，看的卻不是西牆，而是西邊戰場更後方的位置。
那裡，是北狄大軍的後陣和中軍。
無數的士兵正在集結，準備作為第二波、第三波力量投入戰場。
“不急。”
謝珩放下了望遠鏡。
“讓他們再靠近一點，再密集一點。”
他的平靜，與不遠處那震天的喊殺聲，格格不入。
終於，當北狄人的第二波攻勢開始向前蠕動時，謝珩舉起了手。
“全體都有。”
十台投石車的操作手，瞬間繃緊了身體。
“目標，敵軍後陣。”
“無差彆覆蓋。”
“把我們的煙花，都送給阿史那雄嘗嘗。”
他手臂猛地揮下。
“放！”
“呼！”
不是一聲，是十聲連成一片的、令人心驚膽戰的呼嘯。
十個巨大的燃燒陶罐，被狠狠拋向天空，劃出十道弧線，越過激戰的前線，精準地砸向了北狄大軍的後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