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的瞬間,會議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塊小小的手機屏幕,此刻仿佛一個黑洞,將所有的推論、證據和連日來的奔波勞碌儘數吸了進去,碾得粉碎。
許國強,那個符合所有側寫、在時間與空間上都與案件完美交織的頭號嫌疑人,竟然成了一麵祭壇牆上的祭品?
“不可能!”林川第一個打破沉默,他猛地站起身,因為用力過猛,椅子向後滑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珠城警方是不是搞錯了?同名同姓?或者照片看錯了?”
芳姐的臉色也凝重到了極點,她沒有說話,隻是死死盯著江臨風。
她多年的刑偵直覺告訴她,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一個完美的嫌疑人,突然變成了受害者,這通常隻意味著一件事——他們之前的調查方向,從根上就錯了,或者,他們揭開的隻是冰山一角,水麵下隱藏著更龐大、更恐怖的真相。
江臨風沒有理會林川的質疑,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將孫玉花電話裡的每一個字拆解、重組。
廢棄倉庫、隱秘祭壇、十七張照片……加上許國強,就是十八個。
他舉起手機,對著還在通話中的孫玉花沉聲說道:“孫隊,把那張照片發給我,立刻!”
幾秒鐘後,一條彩信抵達。
屏幕上,一張像素不高、光線昏暗的照片加載了出來。
儘管模糊,但照片中央那張貼在斑駁牆壁上的黑白寸照,輪廓和眉眼,與他們剛剛從檔案裡調出的許國強戶籍照片,分毫不差。
照片下方,似乎還有用紅色顏料塗抹的數字,像是某種編號——18。
江臨風將手機屏幕轉向眾人。
林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他喃喃道:“真的是他……怎麼會……”
芳姐湊近了看,目光銳利如刀,她指著照片的一角:“臨風,你看,這張照片的質地和粘貼方式,和其他十七張是不是一樣?”
經她提醒,江臨風也注意到了。
牆上其他的照片似乎都有些年頭,邊緣泛黃卷曲,而許國強的這張,雖然也是黑白,但紙張似乎更挺括一些,粘貼用的膠水痕跡也更新鮮。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江臨風腦中炸開。
“如果……”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如果我們的推理沒有錯呢?許國強確實是凶手,或者,是凶手之一。他參與了之前的案件,但最後,被他的同夥殺害,並且以一種炫耀的方式,將他‘歸位’到了受害者的行列。”
這個假設讓會議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一個逍遙法外二十多年的連環殺手,竟然還有一個未知的同夥?
而這個同夥,甚至比他更殘忍、更狡猾,最後連自己的夥伴都一並吞噬。
“搭檔……”芳姐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能解釋很多問題。比如,為什麼凶手的作案手法在某些案件裡有細微差彆。比如,為什麼許國強在97年突然人間蒸發——他不是潛逃,而是被滅口了!”
“回字紋鞋印!”江臨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了那個貫穿數個案發現場的關鍵證據,“那個右前掌有磨損的鞋印,我們一直默認屬於唯一的凶手。但如果他們是搭檔,這枚鞋印可能隻屬於其中一人。許國強是倉庫管理員,負責搬運,鞋底磨損很正常。但他的同夥呢?同夥穿什麼鞋?我們忽略了尋找第二種痕跡的可能性!”
思路一旦打開,無數之前被忽略的細節都湧現出來。
“醃漬食品!”金小霜的分析報告再次浮現在江臨風眼前。
氯化鈉和糖分,醃漬食品包裝袋。
許國強作為醃漬廠的倉庫管理員,對這些了如指掌,他負責供貨,知道哪些小賣部的老板會在何時進貨,何時手頭現金最多。
他提供了信息和渠道,而他的同夥,或許才是那個負責動手的屠夫。
這個“屠夫”,他殺了十七個無辜的人,最後又殺了他的夥伴許國強。
他為什麼這麼做?
分贓不均?
不像。
這些小賣部搶到的錢財根本不足以讓一個殺人搭檔反目成仇。
祭壇……這個詞在江臨風的腦海裡不斷回響。
這更像是一場持續了二十多年的、充滿邪異色彩的儀式。
而許國強,或許是因為想退出,或許是違背了某種規則,最終從獻祭者,變成了祭品。
“芳姐,”江臨風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你帶回來的那份南粵醃漬廠的名單,除了許國強,我們必須重新梳理。這一次,調查重點不再是誰有前科,而是誰在廠裡和許國強關係最密切!誰是他的朋友、工友,甚至是師徒?查清這些人的去向,尤其是那些在97年前後同樣離職或者出現過異常行為的人!”
“明白!”芳姐立刻點頭,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們的大網撒錯了方向,現在必須立刻收回,重新找到那個隱藏得更深的目標。
江臨風緊接著撥通了林川的內線電話,語氣不容置疑:“林川,放下手頭的一切。我要你做一件事。以許國強為中心,建立一個全新的人物關係網絡。動用一切技術手段,查他的銀行流水、信件來往、鄰裡口碑,以及在南粵醃漬廠時期的所有社會關係。我要知道,在他失蹤前,和他走得最近的人是誰!哪怕隻是一起喝過酒、打過牌的工友,都不能放過!”
“是!”林川應聲道,立刻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布置完任務,江臨風抓起椅背上的外套,鑰匙在指尖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珠城那座廢棄的倉庫,那個詭異的祭壇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你要去珠城?”芳姐看出了他的意圖。
“對,”江臨風已經走到了門口,“芳姐,廣城這邊就交給你和林川了。深挖許國強的關係網,那個‘同夥’,一定就在那份名單的某個角落裡藏著。”
芳姐點了點頭,眼神裡充滿了信任與擔憂:“路上小心。記住,你這次要麵對的,可能是一個比我們想象中更聰明,也更沒有底線的魔鬼。”
江臨風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儘頭。
淩晨兩點的城市已經沉睡,隻有路燈在空曠的街道上投下寂寥的光。
江臨風駕駛著警車,在夜色中疾馳。
收音機裡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卻絲毫無法平複他內心的波瀾。
二十多年的懸案,十七條無辜的生命,如今又加上了一個亦正亦邪的許國強。
他感覺自己正一頭紮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旋渦的中心,是一個由謊言、殺戮和瘋狂構築的祭壇。
那個真正的凶手,在黑暗中潛伏了二十多年,像一個幽靈,冷冷地注視著警方的每一次徒勞無功,甚至可能在嘲笑他們此刻正將目光聚焦在一個死人身上。
車窗外的燈光飛速倒退,彙成一道道流光。江臨風握緊了方向盤
引擎的轟鳴聲撕裂了淩晨的寂靜,如同一支射向黑暗心臟的利箭,載著他奔赴那個未知的、充滿血腥與謎團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