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唐本是個武癡,如今一朝得悟明勁,自然是精神頭十足。
方才瞧見祥子練拳,他一時技癢,便下場過了幾招。
如今整個人和車廠,能抗住他勁力走上兩招的,也就剩一個祥子。
不過,拋下那份得悟明勁的興奮,單說眼下,劉唐倒真有幾分驚訝。
自己方才已用了六七分勁力,這小子竟然還能熬得住?
尤其是這小子的拳頭——真有點硬啊!
就在祥子轉身時,劉唐不露痕跡輕嘶一聲,裝作沒事人般摸了摸胸口。
胸口隱隱傳來陣痛——他娘的,這小子的力氣,怕是比自己都隻略遜三分?
真他娘是個怪物!
想到這兒,劉唐假裝伸個懶腰舒活筋骨,卻忽然開口道:
“祥子,你可想過,去武館做個學徒?”
祥子微微一怔。
東城,日頭暖洋洋的。
劉唐領著祥子、傑叔兩個,走在東城街頭。
此番出行是私事,加之三人身手都不凡,便沒帶護衛。
祥子倒是難得有機會,領略此方世界的市井氣。
四九城的公家衙門歇工三日,那些個官宦小姐也趁著春風和暖出來走動,一路儘是襦衫或洋裙,
有些講究時髦的摩登女郎,甚至把白皙肩膀都露了出來,瞧著格外養眼。
東城這種富人區,比起臟亂的南城,自然多了幾分繁華。
瑞祥的綢緞、張元的茶葉、仁堂的藥鋪,招牌一個比一個氣派、
穿長衫的男學生摟著穿洋裙的姑娘,在真光電影院門口等著最新上映的黑白電影;
旁邊的戲園子裡,竹老板的《貴妃醉酒》剛開嗓,票便售罄,沒買到票的戲迷擠在門口柵欄,遙遙聽裡頭傳來的水袖聲,嘖嘖讚歎。
路上行人如織,一派豐和盛世景象。
劉唐才悟明勁,興頭正高,今兒約了個老友在這兒相聚,便特意喊上了祥子和傑叔。
權當慶祝了。
去的地方叫“德雲樓”,是東城裡數一數二的名樓,論曆史能追溯到大順朝立國那會兒,聽說就連張大帥這次辦“佛光宴”,也把樓裡幾個大廚特意請了去。
張大帥的老母信佛,不沾葷腥,而德雲樓幾個大師傅最擅長素菜——聽說能把豆皮做出鴨肉的味道。
德雲樓名聲大,花銷自然小不了。
且不說二樓那些雅間,光是大廳裡一小桌,少說得十塊大洋打底。
不過對劉唐來說,這點花銷也不算什麼。
身為護院首領,他一個月足足能領五十塊大洋,更不用說接手礦線後,那些從礦皮子上滲出來的油水,日積月累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數目。
光粘在礦簍上的那些礦皮礦灰,運到西城去,便能做出最上等的火藥——連丁點黑煙都沒有的那種。
這可不是貪墨,而是正常“火耗——自打大順朝就傳下來的車廠老規矩,便是劉四爺也挑不出錯處。
劉唐性子豪爽,不是那小氣的劉虎,這些利潤倒也沒瞞著祥子。
身為車長,祥子能分潤一成——每月足多了五枚大洋!
至於那些個二等車夫,每天也能多落幾個毛角。
皆大歡喜。
進了德雲樓,早有小廝領著幾人往二樓雅間去。
祥子注意到,這德雲樓的年輕小廝都穿著綢衫。
不愧是官宦紮堆的東城,果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再細看樓裡,不論是來吃飯的,還是那些管事、小廝,都是一副衣冠楚楚、彬彬有禮的模樣。
相比之下,自己穿著這身藍布衫,倒真有些紮眼。
似是察覺到祥子的神色,劉唐笑了笑:“祥子,如今你也是車長了,日後免不了見人應酬,改天也得置辦一身好行頭。”
祥子啞然一笑,點點頭。
三人緩步上樓,祥子自然拖在最後頭。
隻是,進房的時候,祥子卻瞧見一個熟悉身影——
即便是換了一身儒雅長衫,那異常魁梧的身材還是格外打眼。
在礦區時,這年輕的世家武夫,就給祥子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那顆熊瞎子心臟,還是他給的哩。
在那魁梧漢子身邊,站著一個穿洋裙、氣質非凡的女子。
今天她沒蒙麵紗,貼身的馬甲裙清晰勾勒出她完美的腰身曲線,尤其那雙踩在馬靴裡的大長腿,更顯幾分攝人心魄。
李家三小姐?
祥子挑了挑眉,也懶得再多看——這些世家武夫,跟自己這個車夫又有什麼關係?
進了房間,桌上已擺上了幾份小菜。
自然不是茴香豆、花生米之類。
造型精美無比,甚至稱得上一句巧奪天工。
但祥子也說不上是啥做的,粗略吃上兩口,也隻是牛嚼牡丹,說不出啥具體滋味。
談不上味同嚼蠟,純粹是不夠好吃而已。
說起來,倒挺像前世那些所謂的高端私宴。
反正就是把日常最簡單的東西,花裡胡哨地折騰一頓,弄成認不出的模樣,就算對得住那昂貴的價格了。
相比之下,還是便宜坊的烤鴨更合祥子胃口——隻消一嘴巴下去,鴨皮的油脆和鴨肉的飽滿,在肉汁的包裹下,在口腔裡爆成最原始純粹的滿足感。
三人邊吃邊聊,祥子吃得意興闌珊,劉唐則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人。
隻是等正主推開門,祥子卻是一愣。
來人竟是早幾個月前見過的那位中年武夫——前任寶林武館大師兄,林俊卿。
跟當日一樣,這位中年武夫依舊是豐神俊朗的模樣,隻是兩鬢的斑白似乎又多了些。
林俊卿才推開門,劉唐就立馬起身迎了上去:“大師兄怎麼到這麼早,早知道我該去樓下等著才是。”
林俊卿笑容溫柔:“你我二人,又何必講這些虛禮,再說我如今可不是大師兄了。”
劉唐一怔,輕歎一聲,親手給林俊卿挪了挪椅子,這才回了自己座位。
林俊卿才坐下,目光一掃,待看到祥子卻是微微一愣。
他認出了這大個子——幾個月前,這大個子就為了劉唐的事,去過一趟武館。
那時候,這大個子不還是個車夫嗎?
可如今在眼前的,卻是一個眸光內斂、氣息充沛的武夫!
短短時日,竟有這般變化?
似是察覺到林俊卿的心思,劉唐主動介紹道:“師兄,這是我的小兄弟,三個多月前,去過一趟寶林武館。”
林俊卿收起心中驚訝,對祥子笑道:“曉得小兄弟的名字,是叫祥子吧?”
祥子趕緊拱手:“不過一麵之緣,林師傅真是好記性。”
林俊卿笑著回道:“小夥子人不錯,自然印象深。”
劉唐見向來待人冷淡的大師兄,對祥子竟這般態度,心裡也暗暗稱奇。
菜上來了,祥子起身,親手給幾人倒酒。
雅間內,笑語連連,
尤其是林俊卿講起劉唐小時候在武館的趣事,比如白天熬不住訓練,半夜偷偷溜到授藝武師房裡下瀉藥;又比如才十多歲的武館學徒,便暗戀上了同為學徒的李家三小姐,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後頭跑之類的。
惹得劉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祥子這才曉得,雖然劉唐自小就被劉四爺收為義子,但少年時光卻都是在寶林武館裡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