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永昌門呲溜開了門,
漫天風沙中,人和車廠的車隊向著李家礦區行進。
粗糲的沙粒,被北風裹著,直往人口耳鼻眼裡鑽。
要說十年前,城外可不是這光景,那會兒到處是碧水青山。
可自打軍頭們開了亂戰,官兵匪兵跟梳子似的把這地界翻了好幾遍,自然就沒了人煙。
再加上那些流民,把城外能吃的樹皮、草根全嚼光了。
剛開始張大帥還想派兵趕流民,後來也不知哪個幕僚給支的招,說有這些流民做屏障,彆的軍頭咋也得忌憚點。
這麼一來二去,四九城外就成了這副模樣。
要說這會兒哪兒還能見著點綠色,也就城外那幾片礦區了。
畢竟流民再餓,也不敢招惹礦區裡的妖獸。
天光微熹。
祥子站在山坡,凝視著腳下密麻如蟻的流民,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些流民,似乎比之前又多了些。
傑叔站在他身後,卻是笑道:“這些流民不是夯貨,不敢輕易招惹我們。”
祥子等著車隊過去,才說了句:“傑叔,我擔心返程,畢竟那時我們拉著礦。”
傑叔搖頭,一臉篤定道:“放心吧,那些礦對氣血壓製甚大,這些個流民連站都站不穩當,哪敢來碰咱們?”
傑叔走這條線已有十來年,上上下下早就門兒清,對這些流民也就見怪不怪了。
更要緊的是,這礦線是乾係到使館區的大事,彆說流民了,就是手握重兵的軍頭,誰敢輕易動歪心思?
早些年那位曹大帥,不就是對城外那幾家礦廠起了心思,這才被張大帥覷準了機會,在使館區幾個世家的支持下,直接被趕出四九城了——於是,這位昔日權勢滔天的曹大帥,至今還在申城做個寓公呢。
聽傑叔這麼一說,祥子心裡倒踏實多了。
也是,自打大順朝那皇旗沒倒的時候,這礦線就在。
敢動礦線的人,腦袋早掛菜市口了。
隻是,當祥子落在不遠處一輛板車,眉頭卻是深深皺了起來——本該在最前頭,用作遮掩的厚重鐵擋板,早被油滑慣了的車夫卸了下來。
車廠板車是特製的,就連輪子都是緊實的橡膠,足可承載數百斤的重物。
而板車最前頭那塊擋板,更是精鐵鑄就——大順朝時馬匪多,就靠這玩意來擋弓箭了。
按車廠規矩,無論啥時候,這擋板都不能卸下來。
後來礦線安穩了這些年,這些嚴苛規矩也就沒人守了。
金福貴兼車長那會兒,甚至都不會檢查這玩意。
祥子前幾日卻忽然要求大家夥兒都安上擋板,大家夥暗地裡都是一陣抱怨,隻是祥子威望日重,也沒人敢當麵做什麼。
“李大嘴,誰讓你把擋板卸下來的?”
“祥爺,實在是這風太大,”李大嘴被祥子刀子似的眼神逼著,聲音越來越小,訕笑一聲,“祥爺咱這就放上去放上去。”
祥子目光一掃,大多數人卻都是偷偷卸下了擋板——這些老油條,混礦線這麼久,早就習慣了鑽空子偷力氣。
文三趕緊跳出來,連番吆喝,眾人這才把不情不願地把擋板安上。
車隊就顯得亂了幾分。
就在這時,在所有人沒注意的時候,落在車隊尾巴的瘦猴,朝著流民堆晃蕩了一下車廠的旗幟。
黑金色的旗幟,在晦暗的晨光中一閃而逝。
沒過多久一片土黃色中,某個流民堆騷動了起來。
到了李家礦區外圍,可算見著點蔥蘢的綠色。
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就是礦粉有點嗆人。
按規矩,大夥兒能在這兒歇口氣。
礦廠外圍的護衛隊長還是陳凡——就是唐爺那位同門師弟,祥子頭回見著的那個武夫。
遠遠見了陳凡,祥子笑著拱手,從懷裡摸出一支大前門,親手給陳凡點上。
靠著劉唐這份關係,這些日子祥子早就跟陳凡混熟了,
兩人正敘話間,一眾車夫卻是戴起了衛生口罩——那些礦粉鑽進鼻子可不好受,尤其是這氣血壓製,對未過氣血關的武夫,著實是煎熬。
相比之下,陳凡和祥子這兩個竟能在此地大喇喇抽煙卷,倒是顯得頗為異類。
而李家礦區外圍那幾個護衛,看到這一幕,更是暗自咂舌:
隊長平時心高氣傲得很,跟自家兄弟說話都愛答不理的,咋跟個年輕車夫聊得這麼熱乎?
吞雲吐霧中,陳凡瞅著祥子那淡定模樣,驚訝道:“祥子,你這氣血挺足啊,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氣血關了。”
祥子笑了笑:“胡亂練了些樁功而已,哪比得上凡爺您老人家。”
陳凡拍了拍他肩膀,嗤笑一聲:“你小子現在嘴越來越甜,看來這車長沒白當,挺磨練人。”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
陳凡早看出來了,祥子這小子雖然一臉憨厚老實,心思卻縝密細膩,言語之間更是滴水不漏。
不過就憑這,倒也不至於讓他這個九品整骨境的武夫另眼相看。
更關鍵的是——祥子所展現出來的潛力,當真讓人有些驚訝。
要知道,祥子第一次拉礦時的表現,可頗有些狼狽。
而如今,不過是短短月餘,這般氣血表現,可不比自己手下那些破了氣血關的護衛弱了!
練樁功一個月覺醒氣血,兩個月就到這地步,這天賦擱寶林武館也能稱一句不錯。
隻可惜,祥子習武太晚,縱是天賦再不俗,日後這武道成就恐怕也有限。
就在陳凡思慮間,祥子卻是揮了揮手——文三趕緊拖著一輛板車過來了。
把罩子掀開,是好幾簍子新鮮瓜果。
這春寒料峭時節,瓜果可是精貴得緊,尤其在礦區這鬼地方——誰都曉得,五彩礦區附近大部分東西都碰不得。
五彩礦不僅會給人體和野獸帶來影響,便是那些植被都顯出幾分詭異。
之前拉礦時,祥子甚至瞧見有一個半人高的黃色花朵,一下吞掉了一隻小獸。
見了這一大筐瓜果,李家那幾個護衛眼都直了。
礦區一年四季肉管夠,可這瓜果是真稀罕。
祥子笑著說道:“凡爺,這些日子承蒙您照顧,這些瓜果順路拉的,給您手下弟兄們嘗嘗鮮。”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一筐瓜果少說也得值枚大洋。
陳凡笑嗬嗬收了這順水人情,瞧著這大個子自然又順眼了幾分。
祥子現在當了車長,月錢漲到二十多塊大洋,可實打實掏出四塊大洋買瓜果,還是有點心疼。
但這錢卻花得值!
陳凡啃著一個蘋果,看似不經意說了句:“前幾年劉虎來得勤的時候,聽說跟李貴關係不錯。”
祥子微微一怔。
李貴?不就是李家礦廠管出礦的那個管事嗎?
祥子再望向陳凡,但對方臉上卻隻掛著淡淡笑意,不再開口。
顯然,陳凡這句話並非無心之言。
瞧著陳凡臉上玩味的笑容,隻刹那,祥子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
難怪這個把月,自己一直沒在礦線上瞧出有什麼紕漏。
原來是有李貴這個內鬼,暗地裡幫襯劉虎他們。
有李家人遮掩,自己又怎麼能抓住他們把柄?
祥子長呼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滾情緒,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揮了揮手,對大家夥吆喝了一聲:“弟兄們,把衛生口罩都戴好,進礦區了。”
瞧見這一幕,陳凡暗中點頭。
以往在寶林武館裡,師傅總說我輩武夫最重“每逢大事有靜氣”,祥子這小子年紀輕輕,倒真有幾分難得的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