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瘦子死咯?“
文三兒猛地打了個激靈,忙不迭湊過去,把耳朵支棱得老長。
說話的人也認得文三兒,立馬跟他繪聲繪色講起張瘦子的死狀,直把文三兒聽得一愣一愣的。
“哎喲喂,這破了氣血關的武夫,竟讓人跟踩死小貓似的收拾了?”
文三兒連連咂舌,回頭跟祥子說道:“咱爺們兒還指望著破個氣血關,混出個人模狗樣兒,沒成想,過了關的武夫竟也落得這麼個下場。“
那人聽了,嗤笑一聲:“嘿,文三兒,你這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馬六車廠裡都在傳,這事保不齊是九品整骨境的武夫乾的!“
“啥?“文三兒驚得拔高了嗓門,“入品的武夫?這張瘦子啥時候招惹上這號人物了?“
那人搖搖頭,丟了顆花生米進嘴,嘿嘿笑道:“誰說不是呢這張瘦子平日裡最是跋扈,鬼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文三吧唧著嘴,晃著腦袋,轉頭卻看到祥子一臉笑眯眯模樣。
祥子舉起酒杯,與文三碰了一個。
前日殺了那瘦子,正愁不曉得該如何遮掩,沒想到這事倒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都弄出了個九品境武夫了?
這樣也好,至少短時日內,沒人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而且馬六車廠那邊折了一員大將,恐怕也會疑神疑鬼,不會再像之前那麼盯著自己。
自己不過才練了個把月的樁功,誰能料到,這破了氣血關的瘦子竟栽在自己手裡?
那麼眼下自己的麻煩事,就剩礦線這一樁了!
借著幾分酒意,祥子在腦子裡又把今天礦線上的事兒過了一遍。
今天一路順風順水,自是因劉唐壓陣。
可劉唐事務繁雜,又是個武癡,哪能日日守在礦線上?
這一路上,不是洶湧的流民,就是險象環生的礦區,更甭提車隊裡那些心懷鬼胎的人——
金福貴一整天都陰著個臉,他那小跟班瘦猴,更是把“一肚子壞水“寫在腦門上。
就連先前對自己挺熱絡的劉虎,今天也跟換了個人似的。
人和車廠這權力的小漩渦,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吞了。
想到這兒,祥子伸手摸了摸懷裡那枚圓潤的骨頭。
這波譎雲詭的亂世,想活命,拳頭就得硬!
與文三吃完,天已微黑。
一瓶蓮花白,大半進了文三肚子裡。
酒過三巡,文三兒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拽著祥子的手,胸脯拍得震天響,說祥子但凡有事兒,儘管來找“三哥“,他就是把老命豁出去,也得護祥子周全。
這番話,自然惹得四周腳夫們嗤笑起來。
一個二等車夫,連個氣血關都沒破,就敢如此大言不慚?
祥子曉得他性子,當下也沒往心裡去,隻攙扶著文三兒回了院子。
把文三丟到二等大院大通鋪上,祥子回東樓先練了小半時辰樁步,來不及衝澡,又去房裡換了衣服。
與還在練功房的傑叔打過招呼,給傑叔放下一份打包好的鹵牛肉,祥子才去了前院。
與四爺對賬這事,可耽誤不得。
入了前院,見了四爺,祥子先將路上事情簡單講了一遍。
四爺還是那副老樣子,蜷在太師椅上,眼皮都沒抬,隻淡淡說了句:“祥子辛苦了。“
待祥子和虎妞兩個把賬對齊,四爺卻敲了敲檀木桌麵,笑著說道:“祥子,給你的。”
桌麵上,是個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濃鬱的藥味直往鼻子裡鑽。
祥子一怔。
“上等的氣血湯可不是那些隨處可買的大路貨,是武館裡那些人用的,”劉四爺說的漫不經心,那雙虎眼卻落在了祥子身上。
炕上的虎妞摳著大腳板,接過話頭:“傻小子,還不謝謝四爺,這可是三十大洋一包的精貴貨。”
祥子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氣血湯揣在懷裡,連連稱謝。
顯然,今兒礦線上的事兒早傳到了劉四爺耳朵裡。
而這包價值不菲的氣血湯,既是四爺給的賞,怕也是拉攏的由頭
等祥子出了院子,
燭火搖曳中,就隻剩劉四爺和虎妞兩父女。
虎妞合上牛皮賬本,瞥了眼劉四爺:“老頭子,這傻大個平日裡呆頭呆腦的,倒挺能扛事兒。“
聽了這話,劉四爺嘴角也揚起一抹笑。
人和車廠死水一潭多少年了,自己那幾個義子各管一攤。
原以為這局麵要維持到自己咽氣,沒想到,祥子這枚不起眼的閒棋,倒攪起了幾分波瀾。
“警察廳那邊咋說?“劉四爺忽然慢悠悠地問。
虎妞打了個哈欠:“老頭子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那幫人巴不得咱們跟馬六乾起來,不管誰死誰活,最後撿便宜的都不是他們?“
想起那些精得跟猴兒似的官爺,劉四爺悶哼一聲,又問:“使館區那邊呢?“
虎妞臉色鄭重了些:“昨兒我才見了那管事的他說他隻要這條礦線,旁的都不打緊。“
一聽這話,劉四爺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劉四爺能在清風街坐穩車把頭的位子,最要緊的倚仗就是使館區裡那位。
而整個人和車廠,除了他自己,就隻有虎妞能搭上這條線。
既然那位發了話,劉四爺最後一絲猶豫也沒了。
“老頭子,咱啥時候動手?“虎妞黑黢黢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
劉四爺吧嗒了一口煙袋,半晌才緩緩開口:“不急如今祥子當了這車長,該著急的可不是咱們!“
搶馬六車廠地盤這事兒,他在心裡謀劃了多少年。
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何必急在一時?
老馬六在的時候,做事滴水不漏,他總尋不著機會。
沒想到,老馬六倒死在了他前頭。
接班的小馬六是個急性子,接手車廠沒幾年,就急吼吼往人和車廠安釘子——那毛頭小子真當他劉四爺老眼昏花了?
礦線上那些貓膩,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想到這裡,劉四爺那雙虎眼裡,爆出一道精芒。
銅煙鍋裡,火光明滅中,映出劉四爺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
“不急不急,虎丫頭啊,老頭子最後教你一回,做事切記要穩當,“劉四爺眯起眼,緩緩說道,“以後車廠裡這百來號人,可都指著你呢。“
聽見老頭子這話,虎妞先是一愣,那張大黑臉低了下去。
借著燭火的陰影,虎妞將眼眸中那些期盼和炙熱藏了起來。
這麼多年,她總算等到了這句話。
自家老頭子猶豫了這麼些年,又養了這麼多義子。
直到此刻,老頭子才打定主意,以後將這車廠交給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