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破敗石屋內,一盞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牆壁上跳躍,映照出蕭辰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草鋪上,掌心攤開一張泛黃的粗糙獸皮,其上墨跡古樸,勾勒著繁複的藥材圖樣和煉製步驟,頂端是四個力透紙背的古篆——《玉髓回春丹》。
丹方入手,帶著莫老指尖殘留的淡淡藥香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玉髓芝、百年血參、地脈石乳、寒潭冰魄花……”蕭辰的目光掃過那一個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最後停留在主藥“玉髓芝”上。
此物生於極陰之地玉脈深處,吸收地脈精華而成,形如靈芝,通體溫潤如玉髓,是修複筋骨、滋養本源的聖品,亦是煉製此丹的核心。其價值,恐怕傾儘蕭家庫房也未必能購得一株。
沒有藥材,丹方再好也是廢紙。
他緩緩閉上雙眼,心神沉入識海。巍峨的玄黃巨塔靜靜矗立,塔身流轉著亙古的玄黃之氣。第一層塔門上的時間符文散發著微光,十倍時間加速依舊是他最大的依仗。他的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扇象征著第二層“功法推演”的厚重塔門。
塔門依舊緊閉,布滿裂痕,黯淡無光。但這一次,當他的意念帶著對《玉髓回春丹》丹方強烈的解析渴望,以及尋找替代藥材的迫切需求靠近時,塔門之上,一道極其細微的裂痕,驟然亮起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玄黃微芒!
“嗡……”
一聲隻有靈魂能感知的輕微震顫。一道比發絲更纖細、卻蘊含著冰冷浩瀚信息的玄黃氣流,自那道裂痕中悄然逸出,無聲無息地融入蕭辰的意識核心。
不是完整的丹方改良,而是……《百草圖鑒·凡品篇》與《低階藥材物性相生相克精解》的法則碎片,無數關於藥材替代、藥性融合、中和衝突的玄奧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的認知!
“玉髓芝……玉性溫潤,蘊養本源……凡品中,與之性近者……百年溫玉髓粉?不,藥力相差太遠……等等!澤瀉塊莖烘烤後的粉末,蘊含微弱地脈土元,性溫厚……若以玄黃之氣為引,輔以……火翎雞羽根淬煉出的燥熱火元調和……能否模擬出玉髓芝三成藥性?”
“百年血參……大補氣血……替代……赤血藤粉藥力不足……豬殃殃根莖提煉的膏狀物,固本之效尚可,但缺了那份活性……需加入新鮮獸血精華……最好是蘊含火屬性妖獸的精血……”
“地脈石乳……精純土元與靈液……替代……地根粉融合清晨無根露水,再以玄黃之氣反複提純……”
“寒潭冰魄花……極陰屬性,中和燥熱,平衡藥力……替代……陰寒屬性……豬圈背陰處生長的‘鬼麵苔’?其性陰寒帶毒……需以烈陽草殘餘藥渣中提取的微弱火元反複淬煉祛毒……”
一條條匪夷所思、卻又在法則推演下似乎可行的替代方案,在蕭辰腦海中瘋狂碰撞、組合、優化。
接下來的日子,蕭辰如同投入了一場無聲的戰爭。
蕭辰盤膝而坐,心神二分。一部分沉入識海玄黃塔,在十倍時間加速下,瘋狂運轉《引氣訣》,吸納著從塔門縫隙滲透出的精純靈氣和玄黃之氣,滋養經脈,壯大丹田內那縷溪流般的靈氣。每一次周天運轉,靈氣便渾厚一分,對丹火的掌控也精微一絲。
另一部分心神,則全部投入到眼前繁雜、危險而又充滿創造性的“煉丹”中。
他尋來一塊相對平整的石板作砧板,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作刀具和藥杵。粗糙的工具,卻在他強大心神和玄黃塔推演法則的引導下,展現出化腐朽為神奇的精準。
澤瀉塊莖被洗淨,切成薄如蟬翼的片,小心翼翼地鋪在被白日烈日曬得滾燙的石板上,以微弱的丹火小心控溫,反複翻烤。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著每一片藥材內部水分和藥性的變化,稍有不慎便是焦糊報廢。汗水浸透了他的麻衣,額角青筋微跳。最終,得到一小撮散發著焦香和微弱土元氣息的金黃色粉末——模擬的“地脈石乳”基料。
鬼麵苔的處理最為凶險。這陰寒帶毒的苔蘚,需要用極其微弱的丹火,如同繡花般一點點灼燒其表麵的詭異斑紋,祛除毒素,隻留下精純的陰寒屬性。過程中,稍有不慎,丹火失控或毒素逸散,輕則前功儘棄,重則反噬自身!蕭辰屏住呼吸,指尖的丹火搖曳不定,臉色因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越發蒼白。最終,得到幾縷散發著淡淡寒氣的墨綠色粉末——祛毒後的“寒潭冰魄花”替代品。
火翎雞羽根的暗紅絨羽被刮下,以稍強的丹火灼燒、淬煉,提取那一點燥熱的火毒與火元,得到帶著焦糊味的暗紅晶末——用於調和藥性衝突的“火元”。
新鮮的獸血被盛在洗淨的石碗中,蕭辰指尖凝聚一絲玄黃之氣,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探入血液之中,小心翼翼地剝離、提純其中蘊含的微弱氣血精華,祛除雜質和腥氣。
最關鍵的,是模擬“玉髓芝”藥性。他將烘烤好的澤瀉粉(土元)、火翎雞羽根晶末(火元)、以及一絲珍貴的玄黃之氣,按照推演的特定比例混合。
當所有替代藥材準備完畢,已是七日後的深夜。
蕭辰疲憊到了極點,眼窩深陷,嘴唇乾裂。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裡的星辰。他將所有處理好的“藥材”:模擬玉髓芝粉、血精、模擬地脈石乳粉、祛毒鬼麵苔粉,按照推演出的最佳比例,極其小心地混合在一個洗淨的石臼中。
成敗,在此一舉!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識海深處的眩暈感。
“嗤……”
一點淡金色的丹火,在指尖跳躍而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穩定、凝練!
他小心翼翼地將丹火引入石臼底部,如同最耐心的工匠,開始緩慢而均勻地加熱。
玄黃塔內,時間加速開啟到極限!外界一刻鐘,塔內便是兩個多時辰!
藥粉在淡金色丹火的舔舐下,開始緩慢融化、交融。
石臼內,藥液沸騰翻滾,顏色變幻不定,時而青黑,時而赤紅,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和腥氣,眼看就要徹底失控炸爐!
蕭辰臉色煞白,身體因巨大的精神壓力和靈力消耗而劇烈顫抖,嘴角再次溢出鮮血。
“火候!西北離位,降三成!引玄黃,鎮坤位陰寒!以血精為引,強融玉性!”心中無聲咆哮,意念如臂使指!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血混著強大的意誌力噴出,瞬間融入那沸騰的藥液之中。
“嗡——!”
石臼內,沸騰的藥液猛地一滯!所有駁雜混亂的顏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抹去。
成了?!
蕭辰精神一振,強撐著最後的力量,按照丹方記載的凝丹法訣,引導著那團溫潤的玉色光芒緩緩收縮、凝聚……
屋外,夜風嗚咽。
距離蕭辰破石屋數十丈外,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陰影下,兩道如同融入黑暗的身影靜靜佇立。
其中一人,身形枯瘦,裹在寬大的黑袍中,隻露出一雙陰鷙如毒蛇的眼睛,正是大長老蕭振嶽的心腹——蕭宏。
“王莽兄,消息確定?”蕭宏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刻骨的恨意,“那小畜生真的躲在裡麵煉丹?莫老給了他玉髓回春丹的方子?”
那名叫王莽的王家護衛統領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錯不了!我們的人盯了他好幾天了。這小子鬼鬼祟祟,在豬圈裡挖些爛草根,收集些雞毛豬血,晚上就躲在這耗子洞裡搗鼓。哼,玉髓回春丹?就憑他?還有那些垃圾玩意兒?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頓了頓,眼中閃爍著貪婪和殺意:“不過,大長老的意思我明白。不管他煉不煉得成,這小子都絕不能留!他傷了楓少爺,毀了靈骨,更讓大長老顏麵儘失!還有他那詭異的力量……留著必成大患!”
蕭宏眼中寒光一閃:“正是!族長和莫老那老不死的暫時護著他,我們明麵上動不了手。但今夜……就是天賜良機!他煉丹必然心神俱疲,靈力耗儘!正是最虛弱的時候!王莽兄,你帶的人……”
王莽陰冷一笑,拍了拍腰間鼓鼓囊囊的皮囊,裡麵傳出機括摩擦的輕微聲響:“放心,四個淬體八重的好手,都帶著淬毒的破罡弩!見血封喉!”
“好!”蕭宏臉上露出猙獰的快意,“事不宜遲!那小畜生煉丹到了關鍵,藥香已現,正是動手良機!記住,務必一擊必殺!不留活口!”
“動手!”
王莽眼中凶光畢露,猛地一揮手!
“咻!咻!咻!咻!”
四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厲嘯,撕裂了寂靜的夜幕。
屋內,蕭辰正到了凝丹的最關鍵時刻!
石臼內,那團溫潤的玉色光芒已收縮至鴿卵大小,光芒內斂,藥香卻愈發醇厚。隻需最後一絲靈力引導,便能徹底凝丹成功!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股源自前世無數次生死搏殺磨礪出的、對致命危機近乎本能的恐怖直覺,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遍蕭辰全身。
有埋伏!絕殺之局!
根本來不及思考!蕭辰在感應到殺機的刹那,強行中斷了即將完成的凝丹過程!那鴿卵大小的玉色光團猛地一顫,光芒劇烈波動,藥香瞬間變得狂暴不穩!
與此同時,他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般猛地向側麵撲倒!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閃避上!
“噗噗噗噗!”
四支淬毒的破罡弩箭,帶著刺耳的撕裂聲,穿透了薄薄的石屋牆壁和草簾門!三支狠狠釘入他剛才盤坐的位置,深深沒入地麵,箭尾兀自劇烈顫動!第四支,則擦著他的左肩呼嘯而過,鋒利的箭簇撕裂麻衣,在他肩頭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傷口瞬間傳來劇烈的灼痛和麻痹感!
毒!
蕭辰瞳孔驟縮!肩頭傷口處,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若非他閃避及時,此刻已被釘死在地!
石屋外,傳來王莽氣急敗壞的低聲咒罵:“媽的!躲過去了!上!衝進去宰了他!”
急促的腳步聲和濃烈的殺意瞬間逼近!
石臼內,那團因凝丹中斷而狂暴不穩的玉色光團,在蕭辰撲倒時被氣浪掀飛,眼看就要砸落在地,徹底報廢!
功敗垂成!殺機臨身!
生死一線間,蕭辰眼中猛地爆發出駭人的厲芒。
那團狂暴不穩、隨時可能炸開的玉色光團,被他死死抓在掌心!狂暴的藥力混合著未散的玄黃之氣,瘋狂衝擊著他的手掌,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想要我的命?那就用命來換!”
蕭辰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低吼。
門外,四名淬體八重的王家弩手正手持淬毒短刃,凶神惡煞地撲來!王莽和蕭宏則隱在槐樹陰影下,臉上帶著殘忍的獰笑。
“死!”
蕭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撞破草簾。
“破岩·爆!”
心中無聲咆哮!
“轟——!!!”
一聲沉悶卻震撼人心的巨響在破屋前炸開!
沒有耀眼的光華,隻有一團混亂的玉色、血色、淡金色的能量風暴猛地爆發開來。
“啊啊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驟然響起!那兩名淬體八重的好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護體靈力如同紙糊般破碎。
混亂的能量風暴也狠狠撞在蕭辰身上。
但他硬是咬著牙,借著反震之力,身體如同泥鰍般,在另外兩名弩手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爆炸驚得愣神的瞬間,猛地向豬圈方向那片複雜肮臟的棚戶區滾去!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與惡臭交織的陰影裡!
“廢物!追!彆讓他跑了!”王莽又驚又怒的咆哮聲響起。他萬萬沒想到,一個靈力耗儘的淬體三重小子,竟然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同歸於儘一擊,瞬間反殺他兩名精銳手下!
他和蕭宏再也顧不得隱藏,帶著剩下兩名驚魂未定的弩手,朝著蕭辰消失的方向瘋狂追去!殺意沸騰!
豬圈深處,惡臭熏天,汙水橫流,低矮的窩棚如同迷宮。
蕭辰強忍著劇痛和眩暈,憑借著對這片區域的熟悉,如同受傷的野獸,在黑暗的縫隙和汙穢的溝渠中艱難穿行。
意識開始模糊,玄黃塔的嗡鳴也變得微弱。
難道……真要死在這汙穢之地?
就在他即將力竭倒下的瞬間,一隻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猛地從旁邊一個堆滿腐爛稻草的窩棚裡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將他狠狠拽了進去。
窩棚內,惡臭更甚,混雜著一股濃烈的豬糞和腐爛草料的味道。
蕭辰心頭劇震,正要掙紮反擊,一個極其熟悉、帶著急促喘息和濃濃擔憂的沙啞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壓得極低:
“彆出聲!是我!蕭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