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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抵達衛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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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宇……”龍輝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他邁步上前,想拍拍師弟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卻又僵住了。笨拙如他,此刻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安慰。所有的道理——“師父有苦衷”、“師父是為我們好”、“我們要聽話去衛城”——在這無聲的淚水和巨大的失落麵前,都顯得那麼空洞無力。他最終隻是沉重地歎了口氣,默默收拾起散落在床鋪上的簡單行囊,動作機械而遲緩。

晨光熹微,勉強透過窗欞,卻驅不散屋內的陰霾。龍輝付清了房錢,拉著依舊沉默得像塊石頭的徐淩宇,走出了客棧。斷雲縣城的清晨已經開始蘇醒,街邊蒸騰著早點的熱氣,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車馬粼粼駛過青石板路。這鮮活的人間煙火氣,卻與他們格格不入。徐淩宇被龍輝拉著,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他的世界,似乎隨著那封信,一起被抽空了。

他們離開了縣城,走上了通往衛城的官道。官道寬闊,卻塵土飛揚。初秋的山風帶著明顯的涼意,卷起路邊的枯葉打著旋兒,發出蕭瑟的聲響。遠處,連綿的群山在薄霧中顯出蒼茫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

一路上,隻有單調的馬蹄聲和呼嘯的風聲。龍輝幾次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淩宇,你看那邊山崖,像不像一頭臥牛?”他指著遠處一處山形。

徐淩宇隻是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依舊空洞,沒有任何回應,又默默地低下頭,盯著馬鬃。

“前麵有個茶棚,我們歇歇腳?喝碗熱茶暖暖身子?”龍輝儘量讓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徐淩宇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

龍輝甚至笨拙地講起小時候在鬆濤觀,徐淩宇如何調皮搗蛋被師父罰站,自己又如何偷偷給他塞烤紅薯的往事,試圖喚起師弟一絲熟悉的情緒。然而,回應他的隻有更深的沉默和徐淩宇微微泛紅的眼角。

徐淩宇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嘰嘰喳喳,不再對山林間的鳥獸蟲魚產生好奇,甚至對龍輝遞過來的乾糧和水囊,也隻是機械地接過,食不知味地吞咽。他大部分時間都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偶爾抬起頭望向遠方,那眼神也像是穿透了千山萬水,落在某個虛無縹緲的、隻有他自己能看見的點上。那裡麵盛滿了被遺棄的惶惑、對師父安危的深切擔憂,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巨大的委屈和不解。

龍輝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束手無策。他習慣了師弟的頑劣吵鬨,習慣了用拳頭和嗬斥去“管教”他。可麵對這樣死寂的悲傷,他那點屬於天驕境初階的力量和屬於兄長的威嚴,都顯得如此蒼白。他隻能更加沉默地趕路,將更多的警惕投向四周,仿佛這樣就能守護住師弟,也守護住師父留下的最後一點囑托。他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眉宇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慮,寬闊的肩膀似乎也沉重了幾分。他像一頭焦躁卻無處發泄的困獸,隻能將所有的力氣用在趕路和戒備上。

路途變得異常漫長。白天,他們頂著秋陽趕路,官道兩側的田野逐漸變得稀疏荒涼,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險峻的山巒和深邃的峽穀。山風在山穀間呼嘯,卷起沙塵,撲打在臉上生疼。夜晚,他們尋些背風的破廟或山洞歇息。篝火劈啪作響,跳動的火焰映照著徐淩宇毫無生氣的臉和龍輝緊鎖的眉頭。火光之外,是無邊的黑暗和山林間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更添幾分淒惶。龍輝總是守夜到很晚,警惕地聽著四周的動靜,手中緊握著師父留給他的一柄普通鐵劍。每當這時,他會不由自主地望向蜷縮在火堆旁、裹著薄毯卻似乎睡不安穩的徐淩宇,心頭湧起一陣陣酸澀。他想起了師父在鬆濤觀月下的低語:“保護好他……”

幾天過去,徐淩宇的沉默非但沒有緩解,反而像是凝結成了冰。他瘦了,下巴尖削,原本靈動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蒙著一層灰翳。他甚至開始回避龍輝關切的目光。隻有在極偶然的瞬間,比如路過一片與青嵐山後山相似的鬆林時,龍輝會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極其濃烈的痛楚和依戀,快得如同錯覺,隨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沒。

龍輝的心也跟著沉到了穀底。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力。他甚至開始懷疑,帶徐淩宇去衛城登記,是否真的是正確的選擇?那裡等待著他們的,又會是什麼?師父的離開,是否與那該死的符詔有關?無數個問題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他隻能一遍遍在心裡默念師父信上的話:“到衛城去吧……進行完野修登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仿佛這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儘管這信念本身也搖搖欲墜。

旅途的第七天傍晚。

翻過最後一道險峻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一片廣袤得望不到邊際的平原展現在眼前。平原的儘頭,一座巨城拔地而起,其規模之宏偉,遠超他們見過的任何城鎮,甚至遠超他們的想象!

那便是三十六城之一的衛城——鐵岩衛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高聳入雲、如同巨龍脊背般蜿蜒盤踞的城牆!城牆通體呈現出一種冰冷的、泛著金屬光澤的深灰色,仿佛是用整塊巨大的鐵岩堆砌而成,高度足有數十丈!牆麵光滑陡峭,幾乎看不到任何攀爬的縫隙,隻在極高的位置開鑿著狹小的箭孔和瞭望口,如同巨獸冷酷的眼睛。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矗立著巨大的、形態猙獰的箭塔和法陣樞紐塔樓,塔頂閃爍著不祥的幽藍色或暗紅色光芒,隱隱散發出強大的能量波動。巨大的、刻畫著繁複符文的城門緊閉著,如同巨獸緊閉的獠牙,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冰冷威嚴。

更令人心悸的是籠罩著整座城池的“勢”!一種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混合著精純卻冰冷刻板的天地元氣,如同一個巨大的、倒扣的碗,將整個鐵岩衛城籠罩其中。這威壓並非刻意針對某個人,而是城池本身自帶的、由無數陣法、高深修士氣息以及三十六城無上權威共同構築的“氣場”。它無聲地宣告著:這裡是秩序之地,是力量之域,不容褻瀆,不容置疑!

在這座鋼鐵巨獸的腳下,平原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如同蟻群般的帳篷、簡陋的窩棚和臨時搭建的營地。炊煙嫋嫋,人聲鼎沸,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亂、焦躁和卑微的氣息。這是來自四麵八方、響應符詔前來登記報備的野修及其家眷、仆從形成的巨大“流民營”!他們如同等待檢閱的螻蟻,聚集在這龐然大物的陰影裡,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官道在這裡變得更加寬闊,卻也變得更加擁擠。形形色色的人流、車馬彙聚於此,排成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緩慢而艱難地向著衛城的方向蠕動。有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散修,也有氣度不凡、仆從前呼後擁的野修世家子弟;有駕馭著奇異靈獸的修士,也有推著獨輪車、拖家帶口的凡人。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牲畜的臊臭味,還有各種靈藥、符籙、甚至兵刃散發出的駁雜氣息。喧囂聲、叫罵聲、孩童的哭鬨聲、維持秩序的衛兵嗬斥聲……彙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煩意亂的聲浪。

龍輝勒住馬韁,望著眼前這壯觀又壓抑的景象,倒吸了一口涼氣。雲端符詔上冰冷的“報備登籍”四個字,此刻化作了眼前這無邊無際的人海和那座冰冷威嚴的鋼鐵堡壘,帶來的是實實在在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震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渺小感。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體內的真氣(天驕境初階)在這座巨城散發的龐然威勢下,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凝滯和壓抑。這裡,就是他們必須要去的地方?

他擔憂地看向身邊的徐淩宇。

出乎意料地,徐淩宇此刻竟抬起了頭。他瘦削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蒼白得近乎透明,但那空洞的眼神,在接觸到遠方那座冰冷巨城的輪廓時,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那不再是純粹的茫然和死寂,而是混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是恐懼?是抗拒?還是對那巨大未知的本能警惕?抑或是在這冰冷的現實刺激下,終於從封閉的悲傷中,被強行拉回了一點點神誌?

他望著鐵岩衛城那如同巨獸獠牙般的城門,望著城牆上閃爍的符文光芒,望著城下那螻蟻般蠕動的人潮,嘴唇似乎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卻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那攥著韁繩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著。

一陣裹挾著塵土和鐵腥味的、屬於衛城平原的寒風猛烈地刮過,吹亂了徐淩宇額前枯黃的碎發,也吹得他單薄的身子晃了晃。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道袍——那是鬆濤觀的印記,是師父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

龍輝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幾乎要斷裂。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哪怕是“彆怕,有師兄在”這樣蒼白無力的話。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裡,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消散在喧囂的風中。

“走吧。”龍輝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他率先催動胯下的駑馬,彙入了那條通往巨獸之口、緩慢而絕望的人流長龍。

徐淩宇默默地跟在後麵,像一葉被投入怒濤的小舟。他的目光從冰冷的城牆,緩緩移向身邊沉默趕路的師兄寬闊卻顯得無比沉重的背影,最後又落回到自己緊握著韁繩、骨節分明的手上。淚水早已乾涸在臉上,留下淡淡的痕跡。師父信上的字跡仿佛又在眼前浮現。

衛城到了。

登記即將開始。

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承諾,在眼前這冰冷的鋼鐵巨獸和無邊人海的映襯下,顯得那麼遙不可及,如同寒夜裡一個即將破碎的肥皂泡。沉默,依舊是主旋律,隻是這沉默裡,除了悲傷,又悄然摻雜了新的、名為“現實”的沉重與冰冷。前路茫茫,他們隻能被這人潮裹挾著,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散發著鐵鏽與法陣光芒的城門。

城頭上,蕭遠山看著這兩個少年。

十八歲的天驕境,以及……十三歲的初學者三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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