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江湖門客棧又激起了陣陣波瀾,眾人忙著為昨夜的事情操勞,想著如何去應對官府的盤問,又該怎麼向客人們交代。不過這漣漪很快就被一個大人物平息了。
蜀王,雍王唯一的皇嗣,實際意義上的太子。
巳時初刻,一陣整齊而沉重的馬蹄聲和甲胄摩擦聲由遠及近,又戛然而止。
客棧外,街道被迅速清空。一隊身著精良鎧甲、氣勢肅殺的衛士策馬而來,將小小的江湖門客棧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的盔甲樣式和旗幟,都昭示著非同一般的官方身份,絕非尋常府兵或巡邏隊。
客棧內,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驚呆了。那些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的客人,此刻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寧雲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強作鎮定地走到門口,卻被兩名麵無表情的衛士攔住,示意她退後。阿妤和修文更是嚇得臉色蒼白,躲在櫃台後麵。
緊接著,一輛看似普通、實則用料考究、車廂寬大的馬車在重重護衛下緩緩停在了客棧門前。幾名身著便服但氣度不凡、眼神銳利如鷹的隨從率先下車,警惕地掃視四周。隨後,一名氣質沉穩、身著錦袍的中年官員快步上前,恭敬地掀開了車簾,寧雲棲識出了那是知縣雷恩。
萬籟俱寂中,一隻穿著雲紋錦靴的腳踏上了地麵,隨即,一個身影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來人是一位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他身著一襲月白色暗紋錦袍,外罩一件素雅的湖藍色披風,並未佩戴任何彰示身份的龍紋或玉佩,但那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和眉宇間隱隱的威儀,卻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麵容俊朗,膚色略顯蒼白,眼神深邃平靜,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意和疏離。
“蜀王殿下駕到!”先前那名錦袍官員揚聲宣布,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客棧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蜀王!
雍王朝唯一的皇嗣!當今聖上雖春秋鼎盛,但子嗣凋零,僅剩下這位蜀王是血脈正統的嫡子,雖未正式冊立太子之名,卻早已是公認的儲君!
這個名號如同驚雷,炸響在客棧所有人的心中!江湖門客棧,這個偏僻小鎮上的普通客棧,怎麼會迎來如此尊貴的人物?!
一時間,昨夜關於唐門、關於廝殺、關於怪物的種種猜測和傳聞,瞬間變得微不足道,被徹底拋到了九霄雲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位突然降臨的、傳說中的儲君所吸引。恐懼、敬畏、好奇……種種情緒交織在每個人的臉上。
寧雲棲更是心頭巨震!她死死握緊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蜀王……雍王朝的皇儲…這位蜀王此刻出現在這裡,是巧合?還是……衝著什麼來的?
而在二樓的一間客房窗後,唐昭臨正透過窗戶的縫隙,手拿著《無影訣·摘星手》默默觀察著樓下的一切。他昨夜處理完俘虜和屍體,草草包紮了傷口,正準備和寧雲棲商議下一步計劃,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
蜀王?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唐昭臨的眉頭緊鎖。唐門慘案背後若真有朝廷勢力牽涉其中,這位儲君的出現絕非偶然。是為了《天工千機策》?是為了調查唐青鋒?還是與那所謂的“趙相”有關?
蜀王在隨從的簇擁下,目光平靜地掃了一眼客棧略顯陳舊的門楣,然後邁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大堂內環視一周,最終落在了強作鎮定、上前行禮的寧雲棲身上。
“店家,”蜀王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本王聽聞貴客棧尋得了祥瑞,特此前來,勞煩娘子安排幾間清靜的上房。”
此言一出,寧雲棲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了些許。原來……是為了食鐵獸而來。她一直擔心是昨夜之事引來了官府,甚至是更可怕的敵人。既然蜀王明確是為“食鐵獸”這則奇聞而來,那至少表麵上看,並非衝著她或唐昭臨的秘密身份和昨夜的殺戮。
然而,短暫的放鬆之後,更深的疑慮湧上心頭。滾滾的存在,雖非絕對機密,但也僅限於鎮上少數常客和鄰裡知曉,且多半當作趣聞或精怪看待。蜀王深居簡出,遠在成都府,是如何“偶聞”此事的?
但眼下,蜀王已經點明來意,且言之鑿鑿。如果她再試圖遮掩否認,反而顯得心虛可疑,更容易引人生疑。既然對方有備而來,且已將此事提升到“祥瑞”的高度,那麼順水推舟,大大方方地承認並展示,或許才是最穩妥的應對。至少,可以暫時滿足這位儲君的“好奇心”,穩住他,再圖觀察。
心思電轉間,寧雲棲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些許受寵若驚的神色,她微微躬身:
“殿下竟也聽聞了這小獸的趣事,實乃小店榮幸。此獸確有幾分奇異,平日裡養在後院,若殿下不嫌棄,民女這便叫人將它抱來給殿下過目。”
“甚好。”蜀王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仿佛真的隻是對這樁奇聞軼事感興趣。
寧雲棲立刻轉身,對早已嚇得不知所措、躲在櫃台後的阿妤輕聲吩咐了幾句。阿妤定了定神,連忙小跑著奔向後院。
片刻之後,在無數道好奇、敬畏目光的注視下,阿妤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毛茸茸、黑白相間的小家夥走了出來。正是滾滾。它似乎剛睡醒,還有些懵懂,被這麼多人盯著,顯得有些怯生生,扒拉著阿妤的衣襟,發出幾聲奶聲奶氣的“嚶嚶”聲,憨態可掬的模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蜀王看到食鐵獸的刹那,眼中閃過一絲真切的亮光,那並非偽裝,似乎是真的被這小東西的可愛模樣所打動。他臉上的威嚴之色淡去了不少,主動上前一步,伸出手。
阿妤有些緊張,但在寧雲棲鼓勵的眼神下,還是將食鐵獸小心地遞了過去。蜀王動作輕柔地將食鐵獸抱入懷中,小家夥在他懷裡蹭了蹭,似乎並不抗拒,反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縮起來。蜀王低頭看著懷裡這個毛球,嘴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也仿佛柔和了許多。
他抬起頭,看向有些拘謹的阿妤,溫聲問道:“小姑娘,此獸……當真能食鐵?”
這個問題,瞬間點燃了周圍圍觀人群的熱情。
原本寂靜的大堂和門外,頓時如同炸開了鍋。那些被衛士攔在外麵的鎮民,以及客棧內的住客,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紛紛跪倒在地,口中聲呼:
“祥瑞!果然是祥瑞啊!”“蜀王殿下親臨,我雨坪鎮要出貴人了!”“能親眼見到殿下和祥瑞,死而無憾!”
一時間,小小的江湖門客棧,竟真的成為整個雨坪鎮,乃至周邊區域的絕對中心!昨夜的陰霾與恐怖,徹底被此刻的狂熱與榮耀所取代。
蜀王抱著滾滾,任由人群喧嘩、跪拜了片刻,享受著這種萬眾矚目的尊崇。隨後,他微微抬手,旁邊的錦袍官員立刻會意,揚聲道:
“殿下要入內歇息,爾等各自散去,不得喧嘩驚擾!”
衛士們立刻上前,開始有序地驅散過於擁擠的人群,但仍留下足夠的空間,保持著對客棧的嚴密護衛。
蜀王則抱著懷中似乎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滾滾,對寧雲棲說道:“店家,帶路吧。”
寧雲棲引著蜀王及其幾名近身隨從,穿過喧鬨漸息的大堂,沿著略顯陳舊的木質樓梯,來到了二樓最好的一間“天字號”雅間。
這房間雖名為雅間,陳設也力求乾淨整潔,但與蜀王平日所居的宮殿王府相比,自然是簡陋至極。然而,細看之下,便會發現一些不同尋常之處。房間的門窗結構似乎比尋常客房更為厚重堅固,牆角、桌椅乃至床榻的某些部位,隱約可見一些不易察覺的縫隙或卡扣,透著一股內斂的匠心。這正是唐門的手筆——雖然江湖門客棧資金緊迫,無法布置多麼複雜的殺陣,但唐昭臨還是利用有限的資源,對這間最重要的客房進行了一些基礎的機關改造,以備不時之需。
蜀王步入房間,目光隨意地掃過四周,似乎並未對房間的簡陋或隱藏的機關表露出任何特彆的情緒。他走到窗邊,看了看窗外的景象,然後轉過身。
這時,一直默默跟在後麵、負責“介紹”客房的唐昭臨,見狀上前一步,帶著幾分試探和恰到好處的恭敬,開口道:“殿下,這……這間房是小店最好的了,隻是地方偏僻,條件簡陋。”
“無妨。”蜀王的聲音依舊平靜。
他輕輕將一直抱在懷裡的滾滾遞給了旁邊等候的阿妤,溫聲道:“小家夥似乎乏了,好生照看它。”
阿妤連忙接過滾滾,行了一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唐昭臨和寧雲棲。
蜀王揮了揮手,示意阿妤和寧雲棲可以退下了。同時,他對門口侍立的錦袍官員使了個眼色。
那官員立刻會意,對身後的幾名便服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侍衛們動作迅捷而無聲,兩人守在門外,另外幾人則迅速沿著走廊兩端而去,檢查並清空了附近可能偷聽的區域,確保了雅間周圍的絕對安全與寂靜。
很快,房門被輕輕關上。
房間內,隻剩下了蜀王和看似客棧“管事”的唐昭臨兩人。門扉輕闔,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剛才還略顯溫和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蜀王並未立刻坐下,他轉過身,目光如淵,靜靜地落在唐昭臨身上,那眼神深邃難測,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徹底看透。
先前蜀王臉上因逗弄滾滾而產生的些許溫和笑意已然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沉與銳利。他並未落座,而是轉身,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此刻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牢牢鎖定了唐昭臨。
唐昭臨心頭一凜,垂手恭立,等待著對方的發話。他知道,這位儲君絕非僅僅為了“祥瑞”而來,此刻的獨處,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你之前交給雷恩知縣的那幾本賬冊,還有你所經曆的一切,”蜀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緩緩響起,“雷知縣已通過絕密渠道,火速呈報於本王。裡麵的內容,觸目驚心,也解開了本王的一些疑惑。”
唐昭臨心中微動,正要謙遜幾句,將功勞推給寧雲棲或是雷知縣,表明自己隻是個恰逢其會的普通人。
然而,蜀王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雷擊一般。“唐門少主,唐昭臨。”
這五個字,輕描淡寫,卻蘊含著石破天驚的分量!
唐昭臨猛地抬頭,瞳孔驟縮,臉上血色瞬間褪去!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全身肌肉緊繃,驚駭、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被看穿底牌的恐慌,瞬間席卷了他!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寧雲棲和修文他們,根本無人知曉!這位深居簡出的蜀王,是如何……?!
“殿下……您……”唐昭臨的聲音乾澀發緊,幾乎不成調。
“不必驚慌。”蜀王抬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但那眼神依舊銳利,“令尊唐琢之門主,與本王時有來往,你唐門世代紮根蜀中,看似中立避世,實則……並非那般簡單。”
他頓了頓,拋出了第二顆更具顛覆性的炸彈:“你的父親,乃至整個唐門主脈,從來都非李樞衡之黨羽。他們實則心向本王,乃是本王在這朝堂與江湖之上,可以信賴的潛在助力之一。此事機密,恐怕連許多唐門弟子都未必知曉。”
他的父親,那個在他印象中醉心機關、不問世事的父親,竟然是……太子黨?是眼前這位儲君的秘密支持者?這怎麼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唐門的覆滅,豈非更加……
“對於唐門的遭遇”蜀王看著唐昭臨失魂落魄的樣子,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似有痛心,也有著上位者的冷靜,“本王痛心疾首。此等慘劇,絕非本王所願。”
他微微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然對手行事實在隱秘迅疾,動用的更是黑袍子與神機營這等雷霆之力,且有內賊接應。本王雖在蜀地布有耳目,卻終究鞭長莫及,加之身處之地亦非全無掣肘,待察覺京城異動,收到零星警訊之時,已然晚矣!未能阻止此等慘劇,實乃憾事!”
這番話解釋了為何未能阻止,也點明了信息傳遞的滯後和自身處境的限製。唐昭臨聽著,心中的疑惑稍解,但悲憤更甚。
蜀王話鋒一轉,目光掃過這間客房:“所以,你這小店,本王會安排雷恩‘好好照顧’,確保不會再有宵小之徒前來滋擾。你可安心在此落腳。”這“好好照顧”,既是保護,又何嘗不是一種監視和控製?唐昭臨聽懂了其中的深意,但他此刻心亂如麻,根本無暇細思。
“殿下……那滅門真凶……”唐昭臨喉嚨滾動,聲音帶著顫抖。
蜀王似乎看穿了他的混亂,繼續說道:
“如今李相雖倒,看似大快人心,然趙相在朝中借勢而起,權勢更熾,一家獨大。這對本王,對雍朝社稷,皆非幸事。尤其是關中那邊,怕是要更進一步,再生事端。”他輕輕踱了幾步,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疲憊與憂慮:
“聖上近年來沉迷長生之術,聽信方士‘二龍不相見’之讖言,早早便將本王安置於此偏遠蜀地,名為體察民情,實則疏遠京城。如今朝局動蕩,趙相氣焰囂張,本王若想重返朝堂,撥亂反正,急需助力。”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唐昭臨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期許:“唐少主,你需要本王為你查明真相、報仇雪恨;而本王,也需要你的幫助,需要你……以及你所代表的唐門遺智。”
經曆了最初的震驚和混亂,唐昭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蜀王的話雖然殘酷,卻也指明了一條可能的道路:唐門的真實立場、朝堂的險惡爭鬥、儲君的艱難處境,以及……複仇的希望!如果唐門真是太子黨,那麼覆滅唐門的凶手——趙相、曹公公,正是蜀王的敵人!他們的目標,在某種意義上是一致的!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緩緩躬身,做出了決斷:
“回殿下,小民……唐昭臨,定當鼎力相助!”他沒有再用“少主”的身份,而是用了自己的名字,表明了一種個人的承諾。
“好。”蜀王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他要的,正是唐昭臨這個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或許還殘存的唐門力量。
“不知……昭臨具體如何能夠幫助殿下?“”唐昭臨抬起頭,直視著蜀王。
“很簡單。”蜀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陛下篤信祥瑞之說。如今,你這客棧恰好出現了‘食鐵獸’這等百年罕見的祥瑞。本王便可以‘為君父分憂,親自尋訪並護送祥瑞入京,為國祈福’為名,光明正大地返回京師。”他頓了頓,聲音轉冷,帶著一絲冰冷的承諾:
“至於令尊及唐門的覆滅,雷恩呈上的證物以及本王得到的密報,種種跡象表明,與宮中的曹保年,以及權勢日盛的趙恪臨,都有著千絲萬縷、極其深刻的牽扯。待本王回到京師,站穩腳跟,定會徹查此事,給你,給死去的唐門一個交代。”一個返回權力中心的契機,一個複仇的承諾。蜀王將一切都攤開在了唐昭臨麵前。
“可是如今這食鐵獸尚小,恐怕到不了京城…”唐昭臨擔憂道。
“唐卿不必擔心,”蜀王擺擺手,“京城之行非一日之功,還需多做籌備,正可趁此時間讓它好生調養。你隻需先安心經營這客棧,照顧好這‘祥瑞’,此乃第一步,也是關鍵一步。”
“我此行前來,一是確認‘祥瑞’之事,二來也是給你吃下一顆定心丸。你揭露鹽幫,已然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趙相那邊恐有後續動作。有本王在此坐鎮,至少在明麵上,無人敢輕易動你。若有其他難以應對的困難,可直接通過雷恩聯係本王。”
“謝殿下!”唐昭臨再次躬身,“唐昭臨必然不負殿下所托,定當竭儘心力,照顧好這……祥瑞。”
“唐卿且慢,”蜀王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與探究,“聽聞這客棧一直由寧姑娘打理,不知這位姑娘與你是何關係?”
唐昭臨聞言,神色坦然,語氣中充滿了信任與敬重:“回殿下,寧姑娘乃是這客棧的主事人。雖然我們並非實質夫妻的關係,但自從唐門遭難以來,寧姑娘一直在我身邊不離不棄,與我一同經曆了諸多艱辛。她不僅幫我打理客棧,更是我值得信賴的夥伴。”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鄭重:“實不相瞞,殿下,此番能夠搜集到鹽幫以及趙相的一些罪證,寧姑娘在其中出了極大的力氣。她心思細膩,膽識過人,暗中奔走,為我提供了許多關鍵的信息和幫助。她的忠義與智慧,昭臨深信不疑。”
蜀王聽完唐昭臨的話,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微微頷首,沉吟道:“好,本王明白了。”
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唐昭臨從裡麵走了出來。
門外,走廊上,寧雲棲、阿妤和修文都等在那裡,臉上的神情充滿了焦慮、好奇與擔憂。蜀王單獨留下唐昭臨這麼久,他們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隻覺得氣氛格外凝重。尤其是寧雲棲,她緊緊盯著唐昭臨,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
唐昭臨站定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臉上的震驚和迷茫已經被一種更為深沉,也更為複雜的情緒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襟,仿佛在整理自己激蕩的心緒。
看到他出來,阿妤和修文都鬆了口氣,但寧雲棲卻敏銳地察覺到,唐昭臨整個人的氣質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眼神深處多了些以前沒有的東西。
“昭臨,”寧雲棲率先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探詢,“殿下他……沒事吧?”
唐昭臨抬起眼,目光依次掃過寧雲棲、阿妤和修文。他看到他們眼中的關切,心中湧過一股暖流。在這個冰冷殘酷的世上,這小小的客棧和身邊這幾個人,是他僅有的、可以稍稍交付信任的所在。
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安好,然後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語氣說道:“沒事。”
頓了頓,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客棧的屋簷,望向了遙遠的天際,那是京師的方向。
“蜀王殿下要在我們這裡暫住,並且……他要帶‘祥瑞’,回京師,但不是現在。”
帶食鐵獸回京師?這絕不僅僅是看一眼那麼簡單!這意味著客棧,或者說,他們這些人,將不可避免地與那位儲君,與那遙遠而凶險的京城扯上關係。
夜深人靜,客棧大堂的燈火早已熄滅,隻留下後院通往廚房的一盞油燈,在微風中搖曳著昏黃的光暈。蜀王及其隨從都已安置妥當,客棧內外被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籠罩,連蟲鳴聲都仿佛被壓抑了下去。
唐昭臨並未入睡。白日裡與蜀王的那番對話,信息量巨大,衝擊力驚人,讓他心緒難平。他獨自坐在冰冷的灶台邊,借著微弱的燈光,擦拭著一把剛剛拆解開來的精巧機栝零件,試圖用這種專注來平複內心的波濤。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唐昭臨警覺地抬起頭,卻見是寧雲棲悄然走了進來。她顯然也未能安睡,身上隻披了一件外衣,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憂慮。
“還沒睡?”寧雲棲走到他對麵,聲音放得很低。
“睡不著。”唐昭臨放下手中的零件,看著她,“你呢?”
“心裡裝這事,如何睡得安穩。”寧雲棲的目光落在唐昭臨身上,“殿下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麼?讓你臉色那麼差。隻是為了帶走食鐵獸?”
“殿下知道你的身份?”寧雲棲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唐昭臨感受到她掌心的涼意,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眼神平靜而堅定:“是的,他知道我是唐門活下來的人。”他頓了頓,回憶著蜀王方才的神情,繼續道:“殿下與我父親曾有往來,興許是近來我們揭露鹽幫,又尋得食鐵獸幼崽,這些舉措讓他覺得我們可靠,便向我透露了這個信息。”
寧雲棲的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困惑,也有隱約的希望:“既然如此……那蜀王,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唐昭臨的目光穿透窗欞,望向遠處漆黑的夜空,聲音低沉而有力:“不僅如此,雲棲,蜀王或許能助我們找到真相。”
唐昭臨斟酌著詞句,聲音低沉,“殿下確實要帶食鐵獸回京師,以此為借口……重返朝堂。京城那邊,局勢很複雜,看似是皇帝廢黜了李相,實際上都是趙相推波助瀾,二人短暫合作,趙相權勢滔天,似乎……與殿下並不和睦。”
他頓了頓,看向寧雲棲,眼神深邃:“而且,殿下提到……唐門的覆滅,可能與宮中的某些勢力,以及……那位趙相,有關。”
寧雲棲聞言,身體猛地一顫,眼中瞬間燃起了刻骨的恨意,趙相!又是趙相!她崔家的血海深仇,如今竟然和唐門的滅門慘案聯係到了一起!這一切,難道都是那個權傾朝野的奸賊所為?!
“他說,他回到京城站穩腳跟後,會徹查此事,給我們……一個交代。”
“一個交代……”寧雲棲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眼中情緒翻湧,是希望,是懷疑,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京城,那個她既渴望回去複仇,又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
“雲棲,”唐昭臨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這個動作有些突兀,卻又顯得無比自然。寧雲棲微微一怔,沒有抽回。
燈光下,唐昭臨的臉龐輪廓分明,眼神中褪去了平日的些許疏離,多了幾分坦誠與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知道,去京城對你意味著什麼。”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眼下,蜀王是我們的天然盟友,蜀王能夠讓我們複仇的計劃變成現實。”
他的手指微微收緊:“蜀王需要我們的幫助,而我們……也需要這個機會去查清真相。”
寧雲棲的心跳不由加快。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他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決心。
“但是,”唐昭臨的聲音變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卻又無比堅定,“你願意同我一起嗎?”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所有的勇氣:
“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下去。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權力漩渦,有你在身邊,我才覺得……安心。”
這番話,已然超越了同伴的情誼,是一份鄭重而深情的承諾,也是一份關係的確認。
寧雲棲抬起頭,迎上他灼熱的目光。在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毫不掩飾的情感。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某種情愫,在這一刻,終於衝破了所有的顧慮和偽裝。
淚水,悄然滑落她的臉頰。這淚水,包含了失去親人的痛苦,背負仇恨的沉重,以及此刻被珍視、被承諾的感動。
她反手握緊了唐昭臨的手,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無言的力量。
“唐昭臨,”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清晰,“我的路,早就注定了要走向那裡。既然如此……黃泉碧落,我們便行一起。”
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沒有纏綿悱惻的情話。在這危機四伏、前途未卜的深夜,兩個背負著各自沉重過去的靈魂,用最簡單也最真摯的方式,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他們緊握著手,寧雲棲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那份堅定的決心讓她冰冷的心底也泛起一絲暖意,但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悄然掠過。京師……那裡不僅有血海深仇的趙相,還有那些如同鬼魅般糾纏不休的過往陰影,比如……落雁堂。當初接下的那個刺殺唐青鋒的所謂‘最後一次’任務,如今看來,真的能了結一切糾葛嗎?前路,注定不會隻有趙相一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