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都替陸凡捏了一把汗,這要是答得不好,今天恐怕連九幽地火都不用去了,直接就要被這位真君的神光轟得渣都不剩。
陸凡抬起頭,迎著楊戩那足以凍結靈魂的目光,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反而多了一分了然。
“我笑他們。”
“我笑他們不懂,也笑菩薩不懂。”
“嗯?”楊戩的眉頭,微微蹙起。
“他們不懂真君,菩薩更不懂。”陸凡的語速不快,字字清晰,“他們以為,當年您出手阻攔令甥,是為了維護天條,是為了大公無私。這等言語,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諂媚之詞。”
“菩薩先前斥我,說我逞匹夫之勇,與真君您雲泥之彆。這話,更是錯得離譜。”
斬仙台下,眾仙伸長了脖子,卻什麼也聽不清。
楊戩周身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絕了聲音。
他們隻能看到楊戩麵沉如水,孫悟空抓耳撓腮,而那個凡人,竟敢侃侃而談。
這到底是在說什麼?
沒辦法,今天千裡眼順風耳在值班呢,沒過來湊熱鬨。
淨念菩薩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他隱約覺得,陸凡所說的,絕不是什麼好話。
斬仙台上,陸凡還在繼續。
“您哪裡是為了天條?天條若真有用,您的母親又怎會被壓在桃山之下?”
“您也並非大公無私。若真無私,又怎會眼看令妹重蹈覆轍,卻隻是將她壓在華山,給了沉香一線生機?”
“世人皆說您鐵麵無情,阻攔外甥,是為不孝不義。他們哪裡知道,您才是那個用心最苦,背負最多的人。”
陸凡看著楊戩那張冰封的臉,緩緩說道:“沉香的斧子,是您逼著他磨利的。他的法力,是您在一次次的追殺與對決中,逼著他增長的。他的意誌,是您用冷酷無情的姿態,逼著他堅韌不拔的。”
“您以自身為磨刀石,以罵名為鞭策,將一個凡人少年,硬生生逼成了一個敢於對抗天庭的戰神。您不是在阻攔他,您是在成就他。”
“若無您這位狠心的舅舅,沉香就算拿到了神斧,也不過是個空有寶山而不知如何運用的稚童,他連南天門都打不進來,又談何劈山救母?”
“這其中的深意,這其中的苦楚,這其中的大愛,他們不懂。他們隻會用最淺薄的忠孝仁義去評判您,或是用最無恥的言語去吹捧您。所以,我笑他們。”
此言一出,就連孫悟空都有點驚訝。
本來沉香劈山救母之事他就覺得有很多問題。
隻是事後皆大歡喜,也沒人追究過。
如今經過陸凡這麼一說,一切都豁然開朗。
這小子竟然能看得這麼透?
這三隻眼,藏得夠深的啊!
楊戩沉默。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孫悟空分明看到,他眉心那隻緊閉的豎眼,皮肉在不受控製地顫動。
良久。
楊戩冷哼一聲,藏著萬千複雜的情緒。
他深深地看了陸凡一眼,然後轉過身,化作流光,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重新抱臂而立。
孫悟空咧嘴一笑,也扛著棒子跳了回去。
他走到楊戩身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擠眉弄眼地低聲道:“嘿,三隻眼,俺老孫就說,你這家夥,心裡彎彎繞繞最多。”
楊戩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隻是從鼻孔裡發出一個表示極度不屑的音節。
而眾仙更好奇了。
這究竟是談崩了,還是談妥了?
真君這態度,怎麼比剛才還冷了?
可看那猴子幸災樂禍的樣子,又不像是要開打。
三生鏡的畫麵,在此時繼續流轉。
鏡中,那個在酒館裡大開殺戒的陸凡,在逃離官府的追捕後,最終還是回到了那座大山前。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要做最後一次嘗試。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保留。
他燃燒了自己的神魂,將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進了戮魂戈之中。
黑色的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鬱,幾乎化為實質,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
他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座金光閃閃的大山。
“妖孽!還敢來!”
那中年和尚再次出現,他臉上的神情,是徹底的厭惡與冰冷。
他催動佛印,光芒萬丈,鎮壓之力,鋪天蓋地。
這一次的對撞,驚天動地。
然而,結局沒有改變。
凡人之軀,終究有極限。
黑色的煞氣被佛光一寸寸磨滅,戮魂戈脫手飛出,陸凡的身體,在半空中被那宏大的佛力震得四分五裂。
血肉灑滿山腳,元神在佛光普照下,徹底消散。
這一世,以最慘烈的失敗,落下了帷幕。
斬仙台上,一片唏噓。
不管立場如何,看到這樣一個為了救母而百折不撓,最終粉身碎骨的靈魂,眾仙心中都難免有些觸動。
“執迷不悟,害人害己。”
淨念菩薩冷冷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瞥了一眼楊戩的方向,見他沒什麼反應,膽氣又壯了幾分,“諸位都看到了,此獠前世,便是如此偏執。為一己之私,濫殺無辜,最終自取滅亡。此等心性,若不加以嚴懲,輪回百世,也隻會重蹈覆轍。”
陸凡跪在地上,聽著淨念的評價,嘴角卻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
這個結局,正是他想要的。
這個故事,必須以遺憾和失敗告終。
因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前世的悲劇,才能最大限度地博取同情,才能讓某些人感同身受,才能為今生的自己,爭取到最大的轉圜餘地。
用一個已經逝去的、毫無意義的悲慘過去,換取當下的生機。
這筆買賣,劃算。
淨念菩薩本來想趁熱打鐵,直接請求玉帝下旨,將陸凡判個魂飛魄散。
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楊戩,又看了一眼抱著棒子看好戲的孫悟空。
這兩個,都是硬茬。
一個都不好得罪。
他心裡權衡再三。
一個小小的人仙,不值得他同時得罪這兩位大神。
反正開天辟地至今,歲月無窮,一個凡人的輪回,不過是滄海一粟,不急於這一時。
今日,先退一步。
想到這裡,淨念菩薩清了清嗓子,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
“不過”他話鋒一轉,“此世雖有罪業,但究其根源,乃是救母心切,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僅憑這一世的經曆,便斷定其根性已壞,未免有失偏頗。”
“依貧僧之見,此事尚存疑點,證據不足。不若再查驗他其他前世,綜合評判,方為公允。”
眾仙一聽,立刻心領神會。
太白金星第一個站出來打圓場:“菩薩所言甚是,司法講究證據確鑿,我天庭向來以德服人,不可草率定罪。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對對對,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眾仙紛紛附和。
楊戩從始至終,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本身就是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