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很快判定李隨是在試探她。
“參軍,奴婢對您的心,日月可鑒呐!”
雖然是討厭的心,但是也是真誠的。
我不走,我不走!
嬋娟覺得自己沒有白吃白喝。
她不是一直在幫李隨,緩和他與姑姑的父女關係嗎?
是,她承認,有時候她也沒起什麼好作用,但是她對姑姑的心,絕對是好的。
就當她幫李隨儘義務了。
反正她留下來,是有用的。
“你彆來那套。”李隨一臉嫌棄,“你以為,我比你多吃了那麼多年的米,是白吃的嗎?”
他隻是覺得,嬋娟和孟映棠關係好,隻是個小姑娘,就是有些缺點,他也懶得提。
畢竟孟映棠喜歡她。
“那,”嬋娟愣住了,“那您吃哪套?”
哪套她都行啊!
隻要不讓她走。
嬋娟開始快速的回想她曾經所學的“一身功夫”。
“好好說話。”李隨嗬斥她,卻並沒有多少威懾力,“你留在李家,難道想進宮嗎?”
“不想,不想。”嬋娟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那你看你想跟著誰,就跟著誰去,我把賣身契還給你。”李隨目光幽深,帶著嬋娟看不懂的失望。
嬋娟撲過來抱住他大腿:“參軍,奴婢就想跟著您。”
少女的馨香傳來,柔軟的身體貼伏在腿上,讓李隨身形一僵。
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把人一腳踹開,但是,忍住了。
“鬆開!”他聲音嚴厲。
嬋娟卻不肯鬆。
她不走她不走!
彆看在孟映棠麵前,嬋娟嘴裡就沒有一句李隨的好話。
但是其實,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現狀。
李隨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甚至還很可恨。
但是他是嬋娟看得清的未來。
不算多好,但是絕對不差。
歸根結底,李隨人品尚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老了。
人過了三十歲,身體慢慢衰老,精神狀態也安穩許多。
李隨之前並不知道對女人憐香惜玉,所以海棠才會至死都恨他。
但是現在,李隨多少知道了。
因為他老了。
衰老會平息許多暴躁,安靜的時候更多,帶來更多反思。
嬋娟知道,她隻是在合適的時候遇到了李隨。
倘若李隨再年輕二十歲,那也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李隨現在在養老了,嬋娟也想養老。
她蹭蹭蹭。
“參軍,您彆攆奴婢走,姑姑會難過的。”嬋娟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您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吧。奴婢走了,您換個人,能像奴婢一樣和姑姑親近嗎?”
她心裡默默地想,您在姑姑心裡什麼地位,自己沒數嗎?
要不是有我從中轉圜,你能知道姑姑什麼消息?
李隨沉默許久之後,忽然岔開了話題。
他說:“這段日子,李泉把我的私產,去年的賬目查了一遍……”
結果隻能說是,觸目驚心。
因為他人在西北,有些人就以為能糊弄他。
勾結賬房,挪用他私人賬上的銀子……
要是從前,他確實可能都不會在意,畢竟對錢財,他一向不怎麼放在心上。
可是去年要自己出錢撫恤曾經跟過自己的傷殘舊部時,才隱約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的產業,就那麼少嗎?
他回京很突然,查賬更突然,大概那些人,沒有提前想到,所以被抓了個正著。
令人絕望的是,對他的私產下手的,有他的祖母,繼母,弟弟,甚至還有侄子……
她們或多或少,或明顯或隱晦,都在蠶食他的私產。
長輩那裡,他暫時沒去興師問罪,他讓李泉抓了二弟家的侄子來問。
結果那個小子,絲毫沒有被抓現行的惶恐和羞愧,甚至還敢笑嘻嘻地跟他說,“您的產業,將來也是留給我們兄弟的,小侄就是先預支了一點點。”
放屁!
李隨暴怒,把人臭罵一頓攆了出去。
他還沒死,他的子侄,就盯上了他的產業?
李隨怒不可遏,去找祖母說了這件事。
結果祖母卻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是些許銀兩,不要鬨得傷了體麵。”
“那祖母可知,公中也從我那裡支取銀子的事情?”李隨問。
祖母發怒,“什麼你的銀子?你不姓李?現在公中緊張,娘娘那裡的開銷萬萬不能斷,家裡出錢的人,也不單單你一個,怎麼就你叫冤!”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遲鈍的李隨竟然還有些愧疚。
府裡入不敷出是事實。
皇貴妃那裡開銷確實也大。
或許是他太小氣了。
不過子侄不該被驕縱。
正要說話,就聽他嫡親的祖母口出惡言:“從前你也不這樣,就被那個狐媚子迷住那幾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現在她的女兒回來了,你又這般!她們母女,就是天生克你的!”
這話一下子就激起了李隨的怒火。
李隨和祖母大吵一架。
他從不知道,除了蔡姨娘,自己的親人,對海棠也懷著這麼深的惡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更不敢想,當年海棠被迫害,有沒有家人對蔡姨娘的縱容,甚至指使。
他覺得家裡人變得那麼陌生,好像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一樣。
就這樣,他已經臨近崩潰,祖母卻還讓他把嬋娟送進宮裡,幫助情況岌岌可危的皇貴妃固寵。
“皇上對皇後娘娘充滿了愧疚,這時候往他麵前送人,就不怕龍顏大怒,讓皇貴妃娘娘陷入更深的困境嗎?”李隨怒道。
結果呢?
換來的是祖母的另一番怒罵。
罵他不顧大局,罵他色欲熏心,總之,李隨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發現,祖母是那般的麵色猙獰,粗俗可怕。
李隨回來後,就枯坐半晌,想了很多很多。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李家的頂梁柱。
現在卻發現,自己早已是棄子。
他的產業,他的女人,隻要祖母勾勾手,自己就得雙手奉上,不能有任何不滿。
他怕是,護不住嬋娟了。
今日聽了嬋娟回來說,海棠屍骨找到,要遷墳之後,他心情更加複雜。
所以,他開口讓嬋娟走。
“……我的私產被挪用,祖母還想讓你進宮。你留下,怕是難免要進宮。”李隨頹然道,“走吧,找個男人嫁了吧。”
嬋娟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委屈得不行,“參軍說得容易,好像天底下的男人,就排隊等著奴婢選。奴婢算什麼東西,什麼時候能選擇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