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站住,對孟映棠拱拱手道:“小嫂子,我就送你到這裡了。”
孟映棠吃驚:“你不進去?”
“不了,我還有點事情,這幾日就不來了。雲影會留下,有事您找他就行。”
雲影是他的長隨之一。
裴遇交代完後就腳底抹油,溜了。
孟映棠無奈,跟著猴子進入院子裡。
院子不大,格局有點像徐家的房子,不過隻有東廂房,西邊是高高的平台。
孟映棠猜測可能是用來眺望的。
猴子也是熟人了,給孟映棠一一介紹:“周老住在正屋,這四五天水米不進,躺下了,趙蛟看著他。周賀也兩日沒吃飯,住在廂房裡,也一直躺著,是我在照顧。我哪裡會照顧孩子,這幾天愁得我頭發都要掉光了。雲影本來也在幫忙,這是今日一起去跟著接您……”
即便周溪正已經落魄,猴子對他也用尊稱。
——尊重他一身風骨,即便他現在落魄。
“一共就你們三個人在這裡?”孟映棠輕聲問道。
“嗯。這件事不能傳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雲影沉默地跟著,一言不發。
“小嫂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周老?”猴子斟酌著問。
孟映棠搖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們都勸不動,我也做不了什麼。”
她有自知之明。
周溪正那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她地上的一粒塵,拿什麼去勸?
隻怕見了人,膝蓋就先軟了。
畢竟見了神仙,總想拜拜,習慣了。
猴子和她商量,“東廂房有三間,周賀住中間一間,我……”
“他幾歲?”
“六歲。”
“那我和他住一起就行。”孟映棠道,“你這幾日看他看的一定很辛苦,我來替你幾日。”
還是那句話,她來就是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來挽救局麵的。
她照顧孩子應該還行,因為之前在家帶弟弟。
——她說給徐渡野看孩子,可不是騙他的。
“好,好,多謝小嫂子。”
孟映棠進了東廂房。
裡麵竟然很寬敞,有床有榻還有書櫃。
猴子告訴他,這是原來土匪頭子的書房。
孟映棠想,人果然得讀書,土匪頭子都得有書房呢。
一個孩子被綁在床上,黑而瘦,兩隻大而無神的眼睛,正空洞洞地盯著床頂。
“這……”
“不綁著,怕他乾傻事,前天我一時不察,險些讓他跑到後院投了井。”
猴子現在說起這件事,還是後怕。
“那我知道了。”孟映棠道,“兩三日沒吃東西了?”
“嗯。”猴子提起來就發愁,“好容易把人給救回來,再餓死……還不如不救呢!”
“好,我有數了。”孟映棠點頭道,“你快去休息吧。”
猴子的被褥原本鋪在榻上,他卷了自己被褥去正屋找趙蛟,又給孟映棠抱來了新的被褥,替她添了兩個火盆。
“……徐大哥說,自你去了家裡,火盆都要多用幾個,想來你怕冷,所以我……”猴子不好意思地道。
“多謝多謝,”孟映棠忙道,“我剛才進來的那一間,是廚房嗎?”
“是廚房。”在山上對付了好幾日的猴子,想起孟映棠的廚藝,口水都快沒出息地流下來,“那啥,你要做飯嗎?”
孟映棠看看床上的孩子,“我看看給他做點什麼吃的。若是您不嫌棄,就一起吃一口。”
“不嫌棄不嫌棄,我這些天,嘴裡都快淡出個……來了。”
孟映棠笑笑,就去廚房忙活。
廚房裡的食材很全,雞鴨魚肉都有,是裴遇讓人送上來的。
孟映棠想著許久沒進食,得吃些容易消化的,所以就做了肉羹。
至於幾個大男人,她就做了油潑麵,又快又管飽。
想要吃其他,她等明天好好看看,能做什麼。
幾個男人就坐在廚房裡,一人一頭蒜,一盆麵,吃得熱火朝天。
孟映棠端著肉羹回到屋裡,在床前坐下,輕聲道:“起來喝粥好不好?”
周賀神情木然,沒有反應。
孟映棠也不著急,把肉羹放到一旁,伸手摸摸他額頭。
周賀或許是不適應陌生人的觸碰,動了一下。
“沒有發燒。不想吃的話,我們就等會兒再吃。”孟映棠起身兌了溫水,絞了一條毛巾過來給他擦拭臟兮兮的臉、脖子。
周賀這下掙紮得更厲害。
“彆動,仔細繩子割傷你。”孟映棠道,“我是想把你放開,這樣不舒服。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去尋死了?”
周賀彆過頭去,表示拒絕。
孟映棠心裡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
隻要他還有情緒,那就能勸。
剛進門時候那種生無可戀的神情,真讓她覺得束手無策。
那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一個六歲孩子的臉上。
“那隻能這樣了——”孟映棠重新洗過毛巾,又掀開被子,準備給他擦手。
可是周賀把手藏在身體下壓著,說什麼也不肯拿出來,同時緊緊咬著嘴唇,唇上有血珠滲透出來。
“好好好,不給你擦手。”孟映棠見狀隻能作罷,把被子重新給他蓋上,和之前一樣,隻蓋到腰部。
這屋裡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沒加火盆之前,也很暖和。
“小公子,我聽說你是從京城中來的?”孟映棠仿佛在自言自語,不等周賀回答,就滿眼羨慕地開口道,“我聽說京城是天子腳下,什麼都是極好的。城牆都是用金磚建成的……京城百姓可真有錢,這要是放在我們這鄉下地方,大家早就去偷偷摸摸把城牆拆了 ……”
周賀眉頭緊蹙,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說話。
孟映棠也不氣餒,再接再厲道:“我還聽說,京城路邊的樹上都掛滿了綾羅綢緞,即使冬天也不會像我們這裡光禿禿的,那得多好看啊!”
周賀眉頭皺得更緊。
孟映棠:“聽說京城人天天都能見到皇上,小公子見過嗎?皇上下地乾活的時候,扛著的是不是金鋤頭呀?”
周賀聽到這裡,再也繃不住了。
“皇上不下地,皇上也不會扛著金鋤頭。”
這個女人,真是太好騙了,竟然還相信這等拙劣的謊言。
孟映棠故作驚訝,眼睛瞪得大大的,“皇上不下地,那大臣們怎麼下地?”
“大臣也不下地!”
“啊?”孟映棠給足了情緒價值,表演得像真的似的,“皇上和大臣都不下地,那誰用得起金鋤頭?”
“沒有人用金鋤頭!”周賀咬牙道,西北果然是未開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