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八點了。我得先回家了……”和李焰應倩小兩口隨意聊了不一會兒過後,應倩就對李焰和我說道。
李焰依依不舍地拉了一下應倩的手,然後對她說:“那行吧,你先回去,我再和顏啟聊一會兒。記得到家了給我來個信息。”
應倩望了望李焰,說了個「嗯」字,又轉頭有禮貌地對我道了聲:“那啟哥再見。”
我說:“好,再見。”
應倩剛走兩步,我踢了踢李焰的腳,對他說:“不送送人家?”
李焰笑著道:“同一個小區,隔壁樓嘛,這還用送嗎?”
我說:“臥槽,那你們也好大膽,就在這彆人爸媽的眼皮底下談戀愛。被抓到不給打死。”
“越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嘛,你懂啥,她爸爸這個點都還沒回來呢,平時都是要在九點半以後,今天特殊情況,說是要八點半回來。這不我為啥催你趕緊過來呢?”
“媽媽呢?”
“她媽媽剛給應倩生了個弟弟,奶她弟弟都夠了,哪有時間下樓喲。”
“你牛逼。”我不得不為他豎起了個大拇指。
李焰就一頓傻笑。
“高一的小妹妹?”剛才沒好意思問,現在我問。
“嗯,下學期開學就是高二了。”李焰攤了攤他的雙手,道,“所以,你現在該明白我之前說的話了吧,我說我想再複讀多一年,也就是這個意思……”
“明白了。”我說。
又是一個癡情的種。
為了愛,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坐著繼續聊?”李焰說。
天氣悶熱,倒是有些想喝酒來著,但看李焰的樣子,總感覺他在高中待久了,還是一副沒長大的尊容。想必抽煙喝酒他還是一樣不會。
當然,評判一個人長大與否,根本就不是什麼非要學會抽煙喝酒,這麼說的意思,是我實在不想把這位純潔的高中生帶壞……
於是我道:“呐,高中生,你有什麼好的可以聊天的地方推薦?哦,對了,我說的是免費的那種……”
“倒是有一個比這好一點的地方……”
“哪裡?”
“附近有個葵園……”
“那就去那裡。”
“行啊,那走吧。”
看著他在前麵引路的背影,我忽然在想,這小子今天是特彆多話想對我說啊,莫非他複讀了一年,也沒交到幾個像樣的朋友?
不過思考一下也對,複讀生,也就等於高考衝刺的插班生而已,都忙著學習呢,能有幾個人可以陪你靜下心來聽你講心事。更何況,李焰感情的問題還多過學習的問題,他想說的心事八九不離十肯定都是與個人的感情和戀愛有關,他又怎會輕易找得到人去訴說呢。
夏日的夜風拂過我麵,倒是使我有些懷念高中天真無邪的日子。
“喏,到了。”無聊中,大約二十分鐘後,李焰指著前方一片長滿著成列成列葵花的園區對我說道。
我抬眼看向這片有如菜園子一般的空地,發現到處路燈明亮,而路燈映射著一朵朵飽滿金黃的葵花。
都說六月葵花向陽開,此時我才知這傳言果真名副其實。這些葵花在夜裡沒有了自然光的猛烈照射,葉子整體雖有一些蔫態,但花是依然盛開得似火如荼。
再看這高樓聳立的四周,這裡就更像是一個突然平地拱土而起的後花園,它的存在既突兀又和諧,想必是某個開發商資金未到位或是哪個環節沒談妥所以不得已擱置了起樓盤的項目,改成了這樣一個臨時的觀賞園。
但它不收錢,還到處有木長椅子坐,可謂是難得而又有良心。
“平時沒少來吧?”我笑著對李焰說。
李焰又是撓撓腦袋,難為情地回答:“是啊,常和倩倩來這偷偷地接吻來著。”
我笑而不語。果然花前月下,全世界都是一樣的。
坐下來長椅,我點起了一根煙。
李焰看著我全程的動作,說了一句:“你這都那麼嫻熟了啊,沒想到一年不見,變了好多……”
轉頭我看向他唏噓的目光,吐了一口煙,我道:“你也會變的,大學就是個社會,社會就是個大染缸。等你上了大學,你就知道了。”
“我是高中生,我不懂,也不想那麼快地知道,哈哈哈!”李焰擺擺手說,“我一直活在童話裡就好了。”
人怎麼可能永遠活在童話,我當然深知李焰不過是在戲謔而已。
“好啦,不說這些啦,”我道,“開始你精彩絕倫的故事吧,我已經挖乾淨耳朵準備好接聽啦!嗬嗬!”
“也不是什麼精彩絕倫的故事……”誰知李焰隻是無奈地一聲苦笑。
然後便慢慢地跟我講述起了他那平淡無奇的遭遇與愛情——
「他懷著複雜的心情踏進了那所高價複讀的學校,當時的他鬱鬱不得誌,走哪都覺得沒底氣,他總偏頗地認為自己是年長於人的失敗者,並且再來一次也未必能夠如願金榜題名。複讀這件事情,他常常覺得,就是一個錯誤。還不如隨便挑個野雞大學混日子了去。
「更要命的是,他弟李燃當時就剛好考在了這所高中,入學那會兒他倆同時報到,李燃讀高一,李焰讀高三。李燃是常常地笑他哥(也就是李焰本人),說李焰就是逃避長大,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大孩子。
「李焰沒有生氣,他覺得李燃說的好像也沒有錯。作為哥哥,李焰也想到,正好在這學校好好地罩著弟弟,李燃要是有什麼冬瓜豆腐,他也可以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為李燃抗風擋雨。
「果不其然,他弟李燃剛開學不久就惹事了,為了追一個名叫顧莎的女孩子把一個叫芮祈的男孩子給打了,還打成了重傷。雖未到學校予以勸退的程度,但著實在家長群裡引起了一片不小的轟動。大人那邊的關係他們的爸媽去公關處理了,但小朋友之間的事情就隻有他李焰這個做大哥的去繼續周旋。
「李焰不停跑腿,去給人家顧莎賠禮道歉,還去醫院送禮探望芮祈,最後因為看到芮祈熱愛街舞,還收了人家做徒弟……
「微妙的關係就在這裡。顧莎喜歡芮祈,芮祈喜歡暗兒,暗兒偷偷喜歡的人卻是他的傻弟弟李燃,李燃不明不白,一心隻喜歡顧莎。就是因為有一回,看見了顧莎撲在了芮祈的懷裡(什麼機緣巧合不得而知),他氣急敗壞就衝過去動手打了人家……
「後來,所有的關係就更錯亂了……
「因為李焰他經常和芮祈一起練舞,而顧莎又經常很喜歡拉著她的好朋友跑來看他們跳(街舞),於是一來二去李焰就認識了他現在的女朋友應倩。另一邊廂,李燃打籃球受傷,暗兒哭著傾情表白,於是後來他倆不清不楚地就在一起了。最後剩下了落單的芮祈和執著的顧莎還在無限拉扯……
「關鍵這群人,還一人一個班,動心的時間都不知道是怎麼擠出來的。
「故事到了這裡,還算是簡單而又純粹美好的。但情節劍走偏鋒,他那不省心的弟弟終究還是做了一件讓他不省心的事情,令李焰一下子亂了所有的方寸,並且生活突然陷入了一片烏黑一團糟。
「年少無知又加之一時的衝動,李燃和暗兒在一起不久便偷嘗禁果,結果暗兒不小心就有了,而且發現有了的時候,肚子裡的孩子都已至少四個多月五個月了。這事情可謂瞬間震碎李焰的三觀。
「兩兄弟誰也不敢對任何一個人講,李燃更是抱著李焰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了整整一個通宵,後悔莫及且恐慌驚怕。
「未成年人啊,發生這樣的事情,換誰去麵對都是天災人禍。
「李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咬牙,決定幫他的弟弟掩蓋、承擔下來。他對李燃說,彆哭,一切有他……
「於是李焰敲碎了自己平時都未曾用心存過錢的存錢罐,點出來才發現裡麵不過幾百塊,接著他又厚著臉皮四處去找人借錢,可都是學生黨能有幾個有豐厚的零花錢的,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又一個不認識。於是乎,他一個個去求一個個去借,三十五十的也好,一百兩百的也罷,最後總算窘迫地湊齊了四五千塊錢。可接下來的問題他又犯難了……
「去哪找醫院幫暗兒打胎呢……
「未成年人去乾這種事情勢必是要家長、監護人的陪同的呀,如此一來,那這紙又哪能包得住火呢……
「最後還得是芮祈。說起來又是個悲傷的故事……
「平時跟芮祈接觸得多,李焰知道芮祈有個姨媽是婦產科那邊的。於是李焰就想,這至少是個希望啊不是——雖然他知道醫院裡一般不敢也不會接私活。但是不得已,李焰還是頂著頭皮把這件事情和芮祈攤開了講,並最後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訴求。
「芮祈聽完的那刻,簡直天都塌了。卻也不得不痛哭著應承了下來。鬼知道,那一段灰暗的歲月,芮祈是怎麼艱難地渡過去的……況且事情就算到了如今也不過才發生了幾個月,未來苦痛的日子依然悠遠流長……
「就這樣,在幾方的努力下,暗兒終於是順利地拿去了腹中的孩子,但後續的營養、護理之類的,甚至是對外的統一口徑,同樣又花去了李焰他們很多很多的時間、金錢和精力。
「所有人在這件事情的影響下幾乎疲憊不堪……
「甚至應倩不明故事的明裡就裡,也差點和李焰分手,幸得李焰本人能說會道,找了個彆的理由忽悠了過去。
「直到現在,事情總算告了一個段落。但是,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終於成了他們四個人心中一輩子再也不願觸及的疼痛……」
這一刻。
李焰的故事講完,我也看著我眼前腳下四五個自己吸完並踩滅的煙頭陷入了迷失。
說實在話,他弟李燃的行為與錯誤並沒有特彆驚震到我,因為我知道這世界上、這學校裡,這樣的事情絕非個例,甚至還有更多更多不為人知的無知和齷齪。反倒是李燃該慶幸有李焰這樣的一個親哥,為他擦屁股掩臉。李焰可謂活成了親情中的極致。我為他佩服。
沉默了許久,我說:“那……你弟他們如今分手了嗎?”
無關痛癢的問題,李焰也一時之間有些懵逼,他嘴巴「啊」了一下,然後才說:“還在一起的……”
我說:“哦。”
然後望著正前方的那片葵園繼續發呆。
來之前未曾細心,現在看到那些葵花的下麵,居然還長滿了很多很多數不儘的小小雛葵。就像兩層葵花一分為二,上麵一層是枝直高大的保護傘,下麵一層是悄然生長的明日之花。
我在想,來日大花枯萎,小花茁壯,會不會記得曾幾的何時它們少年不知風雨……
命運交替,最後一樣會被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