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寂的後院,女鬼控訴的餘音仿佛凝滯在空氣裡。
樂東四人沉默著,目光複雜地掃過掙紮的紅線鬼嬰和魂體顫抖的女鬼。
“董輝…小白…”
樂東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名字,也許找到他們,就能揪出筒子樓裡真正的毒瘤,解開一切謎團。
沉寂片刻,蔡坤撓了撓頭,他似乎忘記了剛才被鬼嬰追殺的驚魂一刻,指著母子怨靈,甕聲甕氣地問麻文文:
“麻大師…那…現在咋弄?還除掉嗎?” 他語氣裡沒了之前的恐懼,反而帶著點茫然和猶豫。
隻不過他說完這句話,一旁的林尋麵色明顯有些不忍,不得不說,剛才女鬼的控訴讓同為女性的她動了惻隱之心。
“”
而被問的麻文文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他抿緊了嘴唇,那張總是帶著點桀驁或煩躁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掙紮。
一直他握著銅錢劍的手指緊了緊,又微微鬆開,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立刻說出那個“除”字。
就在這時,那女鬼仿佛感應到了他們的猶豫,她艱難地抬起頭,雙眼透過神像的威壓,死死盯住樂東懷中的神像,又緩緩掃過眾人。
她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疲憊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悲涼:
“我…信…你們…不是董輝…那畜生…派來的…”
“你們…有這手段…我也知道…滯留陽間…終非正途…” 她劇烈地喘息著,仿佛這簡單的幾句話就耗儘了力氣。
“但是!”
她猛然拔高音調:“董輝害我…我認了,可我的兒子,他才三歲!下周…就是他的生日!
我怎麼能…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連仇都報不了…求求…幾位大師…放我娘倆一馬,我發誓…絕不與你們…為敵,隻求…一個報仇的機會!”
這帶著絕望母性的哀求,像重錘砸在眾人心頭,讓本就意動的林尋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然而,麻文文聽完,臉色卻驟然一變,喝道:“不行。”
他握劍的手再次繃緊,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冷硬,“我鐘馗一脈豈容陰魂滯留尋仇?要麼立刻歸陰,要麼…”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但手中銅錢劍再次出現的光芒,和他微微前傾的身姿,已經將意思表達得淋漓儘致。
“嗬…嗬嗬嗬…”
女鬼發出一連串慘笑,“人無人法…鬼無鬼法…我隻想…為枉死的兒子…討個公道…你們…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偽君子!
這樣做…和陽間那些…濫用職權的…蠢豬…有什麼兩樣!”
隨著她歇斯底裡的怒吼,原本被神像壓製的怨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桶,轟然暴漲!
本就纏繞在她和鬼嬰身上的血色絲線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劈啪”聲!
她竟然不顧神像威壓,瘋狂地掙紮起來,試圖衝破束縛,鬼嬰也感應到母親的憤怒和絕望,發出更加尖銳刺耳的嚎叫,小小的身體在紅線束縛下瘋狂扭動,怨氣衝天!
“麻大師!”
林尋見狀大急,一步搶上前,“你狀態不穩,強行出手太險,不如換種方法…暫時穩住他們?等查清真相,找到董輝小白,讓他們心服口服歸陰?”
麻文文眉頭緊鎖,顯然也清楚自己此刻的狀態,他煩躁的低吼:“換方法?我師門傳承,對付這種怨氣深重的厲鬼,隻有一種方法——死戰到底!”
“哎呀我的麻大師啊!”
蔡坤一聽“死戰”兩個字,頭皮都麻了,急得直跳腳。
“你還死戰?這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還怎麼去找範大師啊?要我說,咱就聽林警官的,先緩緩!緩緩行不行?那筒子樓裡還有個更大的等著咱們呢!”
他情急之下,直接把麻文文最在意的事情搬了出來。
果然聽到找範彪,麻文文臉上的戾氣淡了一些。他無奈的抓了抓頭發,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咬著牙,極其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哼!緩?怎麼緩?”
林尋立刻接口道:
“我聽陳先生閒聊時提過,你們這些懂行的人,似乎有一種手段,可以將陰魂暫時寄存在某件特定的物品之中?
不如…就先將他們母子寄存在一件物品裡,暫時安撫,權當是…是協助警方辦案,暫時羈押的‘證鬼’。
等我們找到董輝和小白,讓法律製裁了真凶,再將真相告知他們,讓他們心無掛礙,自行返回陰冥。
這樣既能避免今晚的衝突,也能給無辜的孩子一個交代,說不定…他們還能提供線索,幫我們更快找到那個‘小白’?總比你這樣帶傷硬拚,或者下次和老根叔再去筒子樓兩眼一抹黑強吧?”
“證鬼?” 麻文文對這個詞嗤之以鼻,臉上寫滿了嫌棄,“你說的那叫‘養鬼’,是旁門左道的下三濫手段,我堂堂鐘馗一脈,豈能……”
“這不是下三濫!”
林尋打斷他,語帶帶著強硬,“這是權宜之計,是協助調查!是給受害者一個親眼看到真凶伏法的機會!
麻大師,你想想,把他們強行打散,和讓他們看到仇人伏誅後心甘情願離開,哪一個更能彰顯天理公道?哪一個更能告慰那枉死的三歲孩童?
況且,你就能保證,下次和老根去筒子樓,一定能找到那個藏頭露尾的邪祟嗎?多一份助力,就多一分勝算!”
林尋的話,句句戳在麻文文的顧慮上,這讓麻文文緊握銅錢劍的手,終於緩緩鬆開了幾分。
他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像是被說服了,又像是被逼得沒辦法,朝一旁喊道:“我需要一個能容得下他們的物件!”
“啊?哦哦!” 見他鬆口,蔡坤在附近摸索起來,很快,他就從地上散亂的玩具找到一個毛茸茸的小熊。
“這個行不?麻大師?”
麻文文摸索著接過玩具熊,微微點頭,隨後從懷裡摸索出一張黃符紙,咬破自己的食指,迅速在符紙上畫下一個複雜而古樸的符文。
符文完成的瞬間,閃過一絲微弱的紅光,他將這張帶著他精血的符紙用力塞進了玩具熊背後的填充物開口裡。
“聽著,” 麻文文語氣依舊生硬,“我用符暫時在這玩意兒裡麵開了個‘竅’,能容納陰魂暫時存身,避光避煞。
但這隻是權宜之計,符力有限,撐不了多久,而且陰氣會慢慢侵蝕這東西,遲早會壞掉。
最重要的是他們願不願意離開這輛禁錮他們的破車,鑽進這熊肚子裡,我可管不了!彆指望我求他們!”
他的意思很明白:方法我給了,但成不成,看你們自己,彆賴我。
林尋深吸一口氣,接過那隻著了符紙的玩具熊,向前走了幾步,停在距離女鬼幾步遠的位置。
“你也聽到了,麻大師同意給你和你的孩子一個機會,請相信我們,也相信法律,我是警察,林尋。
我以我的警徽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追查到底,將董輝和那個‘小白’繩之以法,還你和你兒子一個公道,讓你們母子能夠真正安息。”
她舉起手中的玩具熊扔過去:“這個玩偶,暫時可以成為你們棲身之所,待在裡麵,你們可以避開神像的壓製,更重要的是,跟著我們,你們才有機會親眼看到仇人伏法!
否則,你們被禁錮在這輛車裡,怨氣再深,也無法離開此地去找董輝報仇,我希望你能給自己和孩子一個希望,也給我們一個查明真相的機會。”
女鬼停止了掙紮,眼珠死死“盯”著林尋手中的玩具熊,又“看”向林尋的臉,似乎在竭力分辨她話語中的真偽。
一時間,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秒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於,女鬼那怨毒扭曲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她低下頭,對著依舊在紅線束縛下躁動不安的鬼嬰,用一種異常溫柔卻口吻低語:
“寶寶…乖…聽媽媽話…媽媽…先去那個…熊裡麵…看看…如果…媽媽沒出來…你就…回到車裡…躲好…等媽媽…”
說完,她抬起頭,對著林尋的方向,嘶聲道:“好…我信你一次…警察…”
話音未落,她的魂體化作一道濃鬱的黑氣,帶著決絕,猛地撲向扔在她麵前的玩具熊!
黑氣瞬間沒入玩具熊體內,玩具熊那兩顆塑料眼珠短暫地閃過一點幽光,隨即恢複了原狀,隻是原本棕色的絨毛,仿佛籠上了一層極淡的灰暗。
見此,林尋不敢怠慢,立刻撿起玩具熊朝著鬼嬰的方向輕輕拋了過去,落在離它不遠的地麵上。
“寶寶…進來…到媽媽這裡來…”
等待幾分鐘後,一個微弱的女聲,直接從玩具熊內部傳了出來,充滿了安撫的意味。
那鬼嬰聽到母親的聲音,狂暴的嘶吼逐漸停歇,它疑惑地歪了歪破碎的小腦袋看看地上的玩具熊,又看看那輛殘破的鬼車,似乎在猶豫。
“寶寶…乖…快來…”
玩具熊裡的聲音再次響起,包含的滿是輕柔。
鬼嬰低低地嗚咽了一聲,終於放棄了掙紮,身體也化作一道血色影子,“嗖”地一下,鑽進了玩具熊裡。
玩具熊再次微微一震,表麵的那層灰暗似乎更明顯了一點,絨毛也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就在鬼嬰沒入玩具熊的刹那——
“嗡……”
樂東懷中那尊散發著威嚴黑光的鐘馗神像,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
緊接著,周遭威壓黑光迅速收斂,神像麵容重新變得木然。
“呃…!”
幾乎在神像光芒消失的同一瞬間,樂東隻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突然從四肢百骸深處炸開!
身體裡所有的熱量仿佛被瞬間抽空,他眼前發黑,身子向後栽倒。
嗡嗡亂鳴的耳朵裡,最後聽到的隻有蔡坤三人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