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警車在略顯陳舊的家屬樓下停歇。
中心醫院這片家屬樓有些年頭了,灰撲撲的外牆爬著些頑強的藤蔓,樂東抬頭看了看樓號,對照著林尋手裡的地址紙條:“就是這棟,三單元五樓。”
林尋確認之後一馬當先,在敲響五樓靠西戶的房門時,裡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哢嚓…”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眼泡紅腫的女人——正是之前在警局吵鬨的三人之一
“你們是…”女人的聲音沙啞無力,麵帶警惕。
林尋亮出證件:“您好,我是警察,關於王醫生的案子,有些情況想再向您了解一下。”
女人看清證件,又看了看林尋和她身後的蔡坤、樂東,眼中閃過一絲麻木,點點頭讓開了門:“進來吧。”
客廳不大,收拾得還算整潔,但透著一股冷清,窗簾半拉著,光線有些昏暗,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焚香味。
女人示意他們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拖了張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對著大部分光線,身影顯得有些單薄。
她沒倒水,隻是看著他們,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絲嘲諷:
“你們這次來,是告訴我案子有什麼進展了嗎?還是說……又找到新的‘疑點’要問?”
林尋聽著女人怨懟,準備好的說辭在舌尖打了個轉,猶豫一下她決定撒一個善意的謊:
“對,王太太,案子最近有了比較大的突破,我們這次來,是想再向您核實一些關鍵的信息,希望能儘快鎖定方向。”
“關鍵信息?”女人冷哼了一聲,目光掃過三人,帶著明顯的不信任,“你們那些問題,翻來覆去,我都能背過了,姓名、年齡、職業、社會關係、有無仇家……還要問什麼?”
林尋感到一絲尷尬,但很快穩住心神,直接切入核心:
“這次的問題不一樣。我們想請您詳細說說,您丈夫去世前,大概一周左右,他們科室被曝出的那條負麵新聞,您知道多少?或者說,您丈夫當時回家,有沒有跟您提過這件事?”
“新聞?”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的冷笑更深了,眼神也銳利起來。
“你都說那是‘新聞’了,你不去問報道的記者,不去問醫院的領導,跑來問我一個死了老公的家屬?我能知道什麼?我還能比記者知道得多?”
氣氛瞬間僵住。
蔡坤一看林尋被頂得有點下不來台,趕緊賠上笑臉,試圖緩和:
“哎,美女,不是那個意思,記者我們哪敢去問啊?去了人家還不把我們當素材?
說不定明天的頭條就是《震驚!警方介入調查醫院黑幕》之類的標題,我們也是想低調點,儘快破案嘛。”
女人彆過臉去,顯然不吃這套,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隻是盯著窗外陰沉的天空,背影透著抗拒。
而在他們談論間隙,樂東雙眼就沒有停過,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女人身後的牆上。
那裡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相框,照片的主角幾乎都是王醫生和眼前這位妻子。
有年輕時的甜蜜合影,有穿著白大褂的工作照,更多的是兩人依偎在一起的溫馨畫麵。
見氣氛沉默,樂東心中一動,指著那些照片,語氣放得很柔和:
“王太太,您彆誤會,我們不是來質疑什麼,也不是來翻舊賬。
我看您身後的這些照片,相信您和王醫生感情很好,您也是最了解他工作狀態和心情的人,說不定他每天下班回家,會跟您分享單位裡發生的事,無論是開心的還是煩心的,對吧?
特彆是遇到像新聞裡說的那種糟心事,他肯定也會跟您吐槽幾句,排解一下壓力,也許就是這些日常的閒聊裡,就藏著我們沒發現的重要線索。
我們真心希望能早日找到凶手,讓王醫生安息,也讓您能…稍微好過一點。”
這一番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女人冰封的心鎖。
她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轉過頭,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眼神裡的抗拒漸漸被洶湧的悲傷和懷念取代。
“他……他確實什麼都跟我說……”王太太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順著憔悴的臉頰滑落。
哽咽幾聲後便抬手抹了抹眼角,聲音破碎不堪,“我這個人…性格有點孤僻,不太愛出門,也沒什麼朋友…他心疼我,怕我悶著,每天下班不管多累,都會跟我講單位裡的事,好的壞的都說,還總變著法兒逗我開心…
他那麼優秀,當年不顧他爸媽反對,執意要和我結婚…我一直以來…都覺得是我配不上他…”
王太太越說越傷心,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積壓的痛苦和自責便傾瀉而出,話語也開始偏離主題。
林尋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時間緊迫,她輕輕咳了一聲,聲音輕緩:
“王太太,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請節哀,逝者已矣,我們能做的最好的告慰,就是儘快查明真相。
所以,能不能請您…儘量回憶一下,關於那件新聞的事,您丈夫當時具體是怎麼跟您說的?比如事情的起因、經過,他當時的感受?任何細節都可能非常關鍵。”
王太太用力抽噎了幾下,抬手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努力平複著翻湧的情緒。
她深吸了幾口氣,清了清沙啞的嗓子,眼神重新聚焦,似乎在努力從悲傷的泥沼裡打撈那段具體的記憶。
“那件事…我老公印象很深,壓力也特彆大。”女人的聲音平穩了一些,“新聞出來前,大概…也就兩三天吧?他被院裡領導要求強製休假幾天,說是避避風頭。
那幾天他臉色很差,黑眼圈很重,晚上睡覺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的,還老是歎氣。”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新聞出來那天,我也看到了,上麵說的很難聽,我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他當時很煩躁,也很無奈。
他說,這事根本不是報道說的那樣簡單,什麼‘沒錢不給做手術’?那隻是其中一個因素,而且是被放大了的因素!”
女人的語氣帶著一絲為丈夫辯解的激動:
“他說,是前幾天送來的一家三口,在一個工地上出了事故,被砸傷了,送來的時候情況就很危急,女人孩子……當場就不行了。
剩下的男人傷得也很重,需要立刻做手術才有希望,但是,醫院有規定,這種高風險的大手術,必須要有直係親屬簽字確認風險,才能進行,可當時……當時那個男人的家屬根本聯係不上!”
“那送他來的人呢?”林尋抓住關鍵點,身體微微前傾,“您丈夫有沒有提過,是誰送傷者來的?或者,那個傷者的家屬,後來聯係上了嗎?具體是誰?還有,您丈夫知道是哪個公司這麼不負責任嗎?”
女人皺著眉,努力回憶著丈夫當時零碎的話語:
“送他來的…聽我老公說,好像是他工友,也受了點傷,但隻是些皮外傷,看著不嚴重,那人…我老公提過一嘴,說那人看著有點…嗯,油頭粉麵的,雖然穿著工人的那種工作服,但氣質完全不像個乾粗活的工人,感覺怪怪的。”
“至於家屬……”女人思索著,“那個送他來的人好像跟我老公說過,說這個傷者家裡沒什麼人了,好像就剩一個老媽,而且…好像還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瘋瘋癲癲的,根本指望不上,也找不到人。”
說到這裡,樂東三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心裡有一種猜測被證實的爽感。
“至於公司?”
女人還在繼續說,不過提到這個,她的記憶似乎清晰起來,語氣也帶著一絲確定。
“這個我老公記得很清楚,他當時特彆氣憤,說就是那家建材公司不負責任,出事之後,公司的人推三阻四,態度惡劣,連墊付醫藥費都不肯,更彆說及時聯係家屬了,耽誤了太多時間!
那家公司的名字……”她努力回憶著,“好像是叫……鼎盛?還是什麼……建材公司?對了!就是張老板那個公司!鼎盛建材!”
說到這裡,女人臉上突然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震驚:
“我想起來了,那個張老板,就是這次跟我老公一樣…一樣在城中村…他家那個老板娘,上一次在警局我們還一塊去的,她男人也是這次案子的受害人!”
說罷,她似乎也品出什麼,皺起眉頭。
空氣又陷入安靜,樂東三人默默對視。
因為王太太口中描述的這個“油頭粉麵不像工人的同事”和“瘋媽”…
聽起來和警局見到的上一任車主,案發現場的瘋婆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