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的溫淩還不叫溫淩,她是周淩。
她的父親周忠明有著世界上所有男人擁有的一切壞毛病。
好酒,爛賭,嫖娼,暴力,重男輕女……
但他同時也是個擅於偽裝自己的偽君子,以至於許多年都沒有被人發現真麵目。
很長的時間,她以為全天下的父親都是那樣。
母親自尊心強,不願意求助父母,不願意讓外人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她們母女活得孤立無援。
好在她所在的貧民區大家日子都過得差不多 ,她不好,其他人也沒有很幸福。
彆人罵她小邋遢,窮鬼,她嘲笑對方沒爹沒娘,是野種。
日常過招,各傷一百。
直到某一天,她看到了路杳杳,那個穿著花裙子,乾乾淨淨白皙漂亮的小表妹。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這樣生活。
父母疼愛,兄弟寵溺,無憂無慮,天真得令人生氣。
第一次見麵,她甚至都不敢碰她,生怕弄臟了她昂貴的衣服。
可小表妹毫不在意,開朗地地撲上來抱住她,還分享給她從未見過的漂亮糖果和玩具。
她討厭她。
路杳杳太耀眼了,照見了她所有的卑微和陰暗。
更重要的是,她也發現,自從表妹一家人出現後,媽媽也越來越憂鬱,越來越不開心了。
爸爸也打媽媽打得更凶。
直到有一天,媽媽告訴她,路杳杳的生活本應該是她的。
路國威原本應該是她的未婚夫,卻移情彆戀她的親妹妹,跟溫裕和定下了婚約。
她一氣之下被周忠明哄騙,從此踏入深淵。
如果當年沒有發生意外,她才是路國威的妻子,她的女兒會過上跟路杳杳一樣的公主般的生活。
溫淩當時太小,雖然也很羨慕,但並不知道這種錯位意味著什麼。
直到某一天,爸爸再次喝醉對媽媽家暴,她護著媽媽也被打得頭破血流。
最後媽媽保護著她逃走,吩咐她去路家求救。
她一路跌跌撞撞,狼狽地到達路家的時候,正見到夫妻倆微笑著招呼兒女回家吃飯。
而路杳杳因為哥哥摘了她的花正在生氣,路祈和小小的路宸都圍著哄她。
在她被親生父親打得頭破血流,在生死關頭掙紮的時候,路杳杳居然因為一朵花在生氣。
多可笑。
她像個躲在臭水溝裡的老鼠,陰暗地嫉妒著路杳杳的幸運。
直到傷口發疼,路杳杳也被哥哥用糖哄好,她才一瘸一拐哭著跑出去。
因為她的慘狀,路家夫妻很生氣。
當初陰差陽錯,雖然不是他們主觀傷害溫玉姿,但畢竟關係尷尬,得知姐姐過得不好,溫裕和和丈夫都很愧疚。
他們當機立斷地逼著周忠明離了婚,又將他送進監獄,支援了溫玉姿一筆錢足以她渡過低穀。
溫玉姿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周淩改了姓。
溫淩。
提醒著大家那是她溫玉姿的女兒。
在溫家,回到外婆身邊日子好過了很多。
那之後,她們與小姨一家的交往也頻繁起來。
其實她悄悄告訴過媽媽,她不喜歡去小姨家,也不喜歡妹妹。
那裡的美好讓她相形見絀。
媽媽卻摸摸她的頭,意味深長地告訴她,妹妹有的,她也會有的。
其實溫玉姿出事前她是有一些預感的。
溫玉姿那段時間對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像是告彆。
有時候她會看到深夜裡她自言自語的身影,說她溫玉姿的女兒一定會比溫裕和的女兒過得好。
溫裕和欠她的,都會一一補回來。
那樣的媽媽,和她平日裡見到的溫柔和善的女人大相徑庭。
但無論何時她都沒有懷疑過,她很愛她。
她為她奉獻了一切。
……
溫淩看著路杳杳,她曾經遙不可及的表妹,“你是不是覺得我搶走了你的家?”
她輕笑一聲,“但那本來就是我的,我隻是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路杳杳眼神一動,“你什麼意思?”
溫淩卻沒有作答,“同樣是姐妹,我們的媽媽的人生截然相反,但沒關係,我們的差距也會越來越遠。”
她看著慢慢從墓園下走上來接她們的路家兄弟,“杳杳,你很幸運,到最後也還有外婆偏愛你,那你知道外婆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她隔著雨幕,笑得很開心,緩緩吐出三個字:
“救、救、我。”
話音落下,路杳杳紅著眼睛,猛地衝上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是你害得外婆。”
溫淩呼吸不暢,卻還在笑:“我害她?不不不,我最多也就是見死不救而已。誰讓同樣是外孫女,她卻處處護著你,以你為先呢?憑什麼?是你害死了她。要是你不跟著外婆走,不處處依靠她,她也不會死。”
“外婆對你也很好,當年你們回到溫家,周忠明常去騷擾,是她護著你們。後來也不過是因為爸媽都偏心你,她才多關注我一點。”路杳杳痛恨不已。
“那又怎麼樣?我從更改姓名的那一日起,就下定了決心,這世上絕不允許有人區彆對待你我。”
她幾乎快透不過氣來,眼淚順著雨水流下。
“路杳杳!”
飛奔而來的路宸推開路杳杳,她的身體重重撞在溫玉姿的墓碑上。
路祈放下雨傘,抱起倒在地上的溫淩,看也沒看路杳杳,急切地往外走。
路宸舉著傘看了眼遠去的大哥和姐姐,又看了眼蹙著眉表情痛苦的路杳杳,猶豫了一會,還是舉著傘快步跟上去,替路祈和溫淩撐住了風雨,自己淋濕了半邊身子。
溫淩從路祈的懷裡回頭望過去,隔著重重雨幕,看著孤單地立在原地,像棵小樹飄搖的路杳杳,恍然有一種人生錯位的感覺。
當年躲在暗處偷窺彆人幸福的小女孩,再也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了。
媽媽,你也很欣慰吧。
她無聲地笑起來。
……
墓園下麵,路家夫妻看著兄弟倆抱著溫淩過來,急忙開了門。
“杳杳呢?”溫裕和問道。
路祈表情很冷,“不用管她,讓她好好在這裡反省。”
溫裕和麵露不忍,恰巧溫淩發出一聲痛呼,隻得狠下心,“走吧,去醫院。”
路國威看著墓園上隱隱約約的單薄身影,皺著眉歎了口氣。
“走吧。”
來時的兩輛車在雨幕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