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弈同學”溫然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屬於男人的保護意味,“我想,她可能,需要一點空間。”
那把黑色的雨傘,像一道突如其來的、涇渭分明的界限,將這場混亂的、發生在滂沱大雨中的對峙,切割成了三個孤立的世界。
傘下,是溫然那張溫潤如玉、寫滿了關切的臉。
傘外,是江弈那張因為憤怒、屈辱和雨水而狼狽不堪的、冰冷刺骨的臉。
而許願,就被夾在這道界限的中央,一半在光明裡,一半在黑暗中。
江弈的目光,從溫然那隻握著傘柄的、骨節分明的手上,緩緩移到了他那張滴水未沾的、乾淨的臉上。然後,又落回到被自己死死禁錮在懷裡、早已淚流滿麵的許願身上。
那眼神,像一把最鋒利的冰刀,一寸一寸地,刮過她的臉。
他在用眼神問她: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這就是你處心積慮,非要拉我走出那間屋子的,真正目的嗎?
“不……不是的……”許願看著他那雙猩紅的、寫滿了誤解與受傷的眼睛,心臟像是被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疼得她無法呼吸。
她想解釋,想告訴他,她隻是害怕那場該死的火。
可是,她該怎麼說?
在溫然這個“外人”麵前,她所有的解釋,都隻會顯得更加荒謬,更加可笑。
“江弈,”溫然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對峙。他看著江弈那隻還緊緊攥著許願胳膊的手,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同學之間,有話可以好好說。你這樣,會弄疼她的。”
他的話,像一根最尖銳的針,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江弈那早已不堪一擊的、名為“自尊”的氣球。
是啊。
他隻會弄疼她。
他隻會用最粗暴的方式,將她拖入自己那片泥濘不堪的、黑暗的世界。
而溫然,卻可以撐著傘,站在陽光下,用最溫柔、最體麵的方式,給她一個台階下。
江弈忽然笑了。
那笑容,無聲,悲涼,充滿了自嘲。
他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手。
然後,在許願那錯愕的目光中,他一把從她懷裡,奪回了那本被她死死抱住的、早已被雨水浸濕了大半的筆記本。
他用指腹,輕輕地、近乎珍視地,擦拭著封麵上那被雨水暈開的、模糊的字跡,仿佛在擦拭自己那早已破碎的、不容任何人觸碰的世界。
“如你所願。”
他看著她,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裡,所有的憤怒、屈辱、受傷,在這一刻,都儘數褪去,隻剩下一種比冰雪還要寒冷的、死寂般的平靜。
“我給你空間。”
說完,他甚至沒有再多看溫然一眼,隻是抱著那本濕透的筆記本,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雨幕裡。
那背影,孤傲,決絕,像一塊主動沉入深海的、放棄了所有掙紮的礁石。
“江弈!”
許願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就想追上去。
可她的腳步,才剛剛邁出,就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拉住了。
“彆去了。”溫然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溫和,卻又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道,“他現在需要冷靜。你也是。”
那把黑色的雨傘,將她整個籠罩。
隔絕了冰冷的雨,也隔絕了那個,她拚了命,也想追回來的背影。
許願的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蹲下身,將臉深深地埋進膝蓋裡,發出了困獸般嗚咽的、絕望的哭聲。
她搞砸了。
她又一次,徹徹底底地,搞砸了。
她不僅沒能阻止他回到那個危險的地方,還親手,將他推得更遠了。
……
“許願!你是不是瘋了!”
一道熟悉的、夾雜著暴怒與擔憂的吼聲,由遠及近。
林菲菲撐著一把粉色的、與這場陰鬱的雨景格格不入的卡通雨傘,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過來。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哭得渾身發抖的許願,和站在一旁、舉著傘,神情複雜的溫然。
“溫然學長?”林菲菲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將矛頭對準了他,“你怎麼會在這裡?許願她怎麼了?是不是江弈那個王八蛋又欺負她了?!”
“我……”溫然看著眼前這個像護崽母雞一樣炸了毛的女孩,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林菲t菲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然後一把將許願從地上拉起來,圈進自己的懷裡,用那把小小的粉色雨傘,為她撐起一片天。
溫然看著她們,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化為了一聲極輕的歎息。
他將手裡的黑色雨傘,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石凳上。
“雨大,彆著涼了。”
說完,他轉身,也走進了雨幕裡。
“裝什麼好人!”林菲菲朝著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後才低下頭,看著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許願,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她嘴上罵著,手上的動作,卻無比溫柔地,為她擦拭著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到底怎麼回事?江弈那個混蛋,又對你做什麼了?”
“我……”許願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當然,她隱去了那個關於火災的、荒誕的夢。
她隻是說,她看到群裡的通知,擔心江弈的筆記會因為檢修而丟失,所以才情急之下,想幫他拿出來。
這個借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
“為了幾本破筆記?!”林菲菲聽完,果然氣得火冒三丈,“許願,你是不是聖母心泛濫啊!他自己的東西他自己不知道拿嗎?需要你上趕著去當好人?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被他罵,被他推,還淋了一身雨!你圖什麼啊你!”
許願沒有說話,隻是哭得更凶了。
她圖什麼?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隻知道,當她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就是那片燃燒的、焚儘一切的火海。
“算了算了,不罵你了。”林菲菲看她哭得快要斷氣的樣子,也心軟了,隻能歎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走,我們先回宿舍,換身乾淨衣服,不然真要感冒了。”
……
回到宿舍,許願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乾淨的睡衣,整個人,依舊像被抽走了靈魂一樣,失魂落魄。
林菲菲給她衝了一杯熱乎乎的紅糖薑茶,塞到她手裡。
“喝了,暖暖身子。”
許願捧著那杯滾燙的薑茶,小口小口地喝著,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過窗外那片依舊在下著雨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回去了嗎?
他現在,是不是一個人,待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冰冷的、即將燃燒的圖書館裡?
一想到這個可能,許願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她那支被溫然撿回來的、屏幕碎裂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嗡嗡”震動了起來。
她幾乎是立刻,就從床上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抓過手機。
是江弈嗎?
他是不是……想通了?
然而,當她看清屏幕的那一刻,眼裡那簇剛剛才燃起的、微弱的火苗,瞬間,熄滅了。
不是江弈。
是溫然。
【溫然:睡了嗎?今天的事,彆太放在心上。江弈同學他……可能隻是心情不好。】
緊接著,第二條信息,又彈了出來。
【溫然:我跟攝影社的社長說好了,‘星光杯’的宣傳照,可以隻放你一個人的單人照。不會影響你後續的比賽。】
他連後路,都替她想好了。
溫柔,體貼,無懈可擊。
可許願看著那兩條信息,心裡,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複,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她正對著手機屏幕發呆,林菲菲的腦袋,又從旁邊探了過來。
“喲,溫然學長啊?動作挺快嘛。”她的語氣,酸溜溜的,“怎麼,被江弈那個王八蛋傷透了心,準備轉投溫柔學長的懷抱了?”
許願沒有理會她的調侃。
她隻是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打開了通訊錄。
她找到了那個備注為“江晚”的號碼。
然後,在林菲菲那錯愕的、不解的目光中,她一字一頓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了過去。
【江晚學姐,你好。我是許願。關於下周三開庭的事,我答應你。】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