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弈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寒冰的手術刀,一寸一寸地,刮過許願慘白的臉。
那眼神裡,不再是單純的冰冷和戒備,而是多了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仿佛在看一個未知危險生物的審視與探究。
為什麼?
他無聲地問。
為什麼你知道我會遇到他們?
為什麼你用那麼拙劣的借口,也要把我堵在這裡?
為什麼在聽到“皇朝ktv”這個名字時,你的恐懼,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要真實,還要濃烈?
無數個問題,像一張無形的網,瞬間將許願籠罩。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雪地裡的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謊言,在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麵前,都無所遁形。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淹沒了她的口鼻,讓她幾乎要窒息。
而始作俑者張偉,顯然非常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他那雙小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臉上的嘲弄愈發張狂。
“怎麼了這是?”他故意拉長了語調,怪笑道,“小學妹,你這麼緊張乾什麼?我們又不會吃了你家江弈。再說了,我們找他,關你屁事啊?”
他說著,伸出手,想去拍許願的臉蛋,嘴裡不乾不淨地調戲:“還是說,你也想跟我們一起去玩玩?哥哥們保證讓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是江弈。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張偉一眼,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死死地盯著許願,聲音卻冷得像從地獄裡飄出來一樣。
“把你的臟手,拿開。”
那聲音裡蘊含的暴戾與殺意,讓整個機房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度。
張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沒想到江弈敢當場翻臉,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色厲內荏地吼道:“江弈!你他媽瘋了!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江弈緩緩轉過頭,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嗜血的弧度,“反正爛命一條,多你一個墊背的,也不算虧。”
那一瞬間,許願從他身上,再次看到了那塊即將被風浪擊碎的、瘋狂的礁石。
不行!
不能讓他動手!
一旦動了手,今晚的“鴻門宴”,就再也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
“他不去!”
電光火石之間,許願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猛地向前一步,將江弈擋在了自己身後。
她仰著頭,像一隻護崽的母雞,用自己瘦弱的身體,直麵張偉那群人的惡意。
她抓著江弈手腕的那隻手,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握得更緊,掌心緊緊貼著他那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脈搏。
“他今天哪兒也不去!”許願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憑借著本能,將自己昨天晚上就想好的那套“瘋子女友”的劇本,脫口而出,“他是我男朋友!他今天從早到晚的時間,都歸我管!你們聽不懂人話嗎?”
男朋友?
這三個字一出口,不僅張偉和他身後的兩個跟班愣住了,就連被她護在身後的江弈,身體也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他的目光,從張偉的臉上,緩緩移下,落在了許願那單薄卻倔強地挺立著的後背上。
許願能感覺到他視線的灼熱,她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卻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
“我們還要準備‘星光杯’的比賽,忙得很!沒空陪你們這群閒人喝酒!”她將比賽搬了出來,試圖為自己這不可理喻的行為,增加一絲合理性,“你們要是再敢來騷擾他,影響我們拿獎金,我就……我就去校領導那裡告你們!”
這番話說得外強中乾,色厲內荏,連她自己都覺得毫無說服力。
果然,張偉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和身後的同伴一起,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
“哈哈哈哈!男朋友?就他?”張偉指著江弈,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小學妹,你眼睛沒問題吧?撿垃圾也撿個好點的啊!這種爹在坐牢的喪家犬,你也看得上?”
“你閉嘴!”許願被他那惡毒的話語刺得眼睛發紅。
“行行行,我閉嘴。”張偉笑夠了,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陰狠,“我不管你們是真情侶還是假夫妻,話我帶到了。今晚八點,皇朝ktv,888包廂。李哥說了,他要是敢不來,後果自負。”
他湊近一步,用隻有許願和江弈能聽到的聲音,陰冷地補充道:“到時候,就不是喝幾杯酒那麼簡單了。他這張臉,長得不錯,李哥很不喜歡。”
說完,他用力地甩開江弈的手,帶著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機房裡,瞬間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願緊繃的神經,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刻,終於“啪”的一聲,斷了。她腿一軟,幾乎要站立不穩,全靠那隻還緊緊抓著江弈手腕的手,才勉強支撐住。
“說。”
一個冰冷徹骨的字,從她頭頂傳來。
許願抬起頭,對上了江弈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有一片讓她感到恐懼的、死寂般的平靜。
“你是誰?”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許願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所有的借口,所有的謊言,在剛才那場拙劣的表演中,已經全部用儘了。
“男朋友?”江弈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儘嘲諷的弧度,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許願,你演上癮了是嗎?”
“我沒有!”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許願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我隻是……我隻是不想讓他們帶走你!他們是壞人!”
“壞人?”江弈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所以呢?你衝出來,宣布我是你男朋友,這就是你的解決辦法?你以為這是在演偶像劇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那雙一直壓抑著的、如同困獸般的眼眸裡,終於透出滔天的怒火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失望。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隻會讓他們覺得我江弈,淪落到需要一個女人來出頭!隻會讓他們變本加厲地來羞辱我!”
他一把將她推開,力道之大,讓許願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後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機櫃上,發出一聲悶響。
“收起你那廉價的、自以為是的同情心。”他看著她,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那十萬塊獎金,我沒興趣了。”
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合作終止?
那她還怎麼名正言順地跟著他?
那她是不是,再也不能見到這塊不懼風雨的礁石了。
不行!絕對不行!
“江弈!”許願也顧不上後背的疼痛,連滾帶爬地追了上去,再一次,從身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將臉緊緊地貼在他那冰冷僵硬的後背上,眼淚終於決堤,聲音裡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和哀求。
“對不起……我錯了……我剛才太衝動了……你彆生氣好不好?”
“我不是同情你!我隻是……我隻是害怕!”
“我求求你,彆去……今晚你哪兒都彆去,好不好?”
江弈的身體,在她抱上來的那一刻,徹底僵住了。
女孩溫熱的淚水,隔著薄薄的衛衣,滲透進來,像一滴滾燙的岩漿,落在他那顆早已冰封的心上,燙出了一個微小的、刺痛的凹痕。
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能聽到她聲音裡那份不加掩飾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份恐懼,太真實了。
真實到……讓他那顆早已堅硬如鐵的心,產生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動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許願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再開口。
“給我一個理由。”他終於出聲,聲音依舊沙啞冰冷,卻沒有再試圖推開她,“一個真正的理由。否則,就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真正的理由?
她要怎麼說?
說我夢見你今晚會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甚至可能會被戳瞎眼睛?
他隻會把她當成一個徹底的瘋子,送進精神病院。
許願的內心在瘋狂地天人交戰。
說謊,他不會信,隻會終止合作。
說實話,他更不會信,隻會把她當成怪物。
橫豎都是死局。
既然如此……
許願緩緩地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她抬起頭,用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紅腫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臉上,不再有驚慌失措,也沒有了剛才那拙劣的演技,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後的、令人心驚的平靜。
“你今晚,一定要去那個ktv,是不是?”她問。
江弈看著她這突兀的轉變,眉頭微蹙,沒有回答,但那冷硬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是他的尊嚴,是他作為一個男人,在被踩進泥潭後,唯一不能退讓的底線。
他必須去。
“好。”許願點了點頭,仿佛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後,在江弈那充滿審視和不解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那帶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