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花襯衫男人在生意場上混了這麼久,哪能看不出這點門道,隻是林巧雲那番話半真半假,確實讓他心裡有些打鼓。
這年頭,跟香江沾邊的人,誰都得罪不起。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鬆了口,把價格降了下來,雖然沒到沈秀蘭的心理價位,但已經擠掉了大部分水分。
生意談成,兩人付了定金,約好第二天來提貨。
走出倉庫,林巧雲才長舒一口氣,用胳膊肘捅了捅沈秀蘭:“怎麼樣?我演得還行吧?”
“太行了,”沈秀蘭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下次奧斯卡沒你我不看。”
裝滿二手電器的卡車回到燕京那個小院時,已是三天後的黃昏。
招娣和兩個弟弟看到滿院子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舊電器,都驚呆了。
那些電視機和錄音機蒙著厚厚的灰塵,有些外殼上還有劃痕,看起來又舊又破。
夜裡,孩子們都睡下後,招娣卻悄悄走進了沈秀蘭的房間。
“媽媽,”小姑娘坐在床邊,欲言又止,“我們……為什麼要買這麼多舊東西啊?它們看起來都壞了。”
沈秀蘭正在就著燈光擦拭一台錄音機的外殼,聞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拉過女兒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拿起一塊乾淨的軟布,蘸了點水,遞給她。
“你來試試。”
招娣學著她的樣子,小心地擦拭著蒙塵的機身。
很快,銀色的金屬鑲邊和黑色的塑料外殼就露出了本來的光澤。
“你看,”沈秀蘭的聲音很溫柔,“它隻是臟了,不是壞了。就像人一樣,不能隻看外表。這些東西,在城裡人看來是過時貨,可是在很多地方,它們就是能看外麵世界、能聽好聽歌曲的寶貝。
我們把它們收拾乾淨,修好,賣給需要它們的人,換來的錢,就能讓招娣穿新裙子,讓小凱和團子吃飽飯,讓我們這個家,過上好日子。”
她看著女兒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招娣,你要記住,靠自己雙手掙來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我們不偷不搶,用腦子和力氣賺錢,沒什麼丟人的。”
招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看著那台在自己手中變得光亮如新的錄音機,又看了看院子裡那座沉默的“電器山”,眼神裡漸漸有了一絲不一樣的光。
夜裡的那番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招娣的心湖。
第二天清晨,當天光把院子裡的那座“電器山”照亮時,她看過去的眼神裡,少了幾分陌生和排斥,多了幾分探究。
團子還小,隻覺得院子裡多了好多新奇的玩具,他繞著一台積了灰的落地扇,伸出小手摸摸鐵網,又戳戳上麵的按鈕,玩得不亦樂乎。
小凱則不同。他繞著電器堆轉了兩圈,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和警惕的眼睛,此刻卻閃動著一種精明的、盤算的光。
他最後停在一台半舊不新的夏普牌錄音機前,這台比家裡那台看起來要小巧些。
他蹲下身,用袖子費力地擦掉一塊灰塵,露出下麵開關上的字樣,又試著按了按播放鍵,毫無反應。
他沒放棄,扭頭對正在不遠處看熱鬨的招娣招了招手,壓低了聲音:“招娣,你過來。”
招娣走過去,看他獻寶似的指著那台錄音機:“你看這個,比咱們家那個新。咱們把它擦乾淨,我拿到外麵去,跟王胖子換他那個小霸王遊戲機怎麼樣?或者……賣給他,他爸媽最慣著他了,十塊錢他肯定願意出。”
小男孩的臉上,寫滿了對“第一桶金”的渴望。
“這……是媽媽買回來的。”招娣有些猶豫。
“她買回來不就是為了賣錢嗎?我們幫她賣,不是一樣?”小凱說得理直氣壯,已經開始動手想把後蓋撬開看看裡麵。
“那台鬆下的機芯皮帶鬆了,你這麼撬,裡麵的齒輪就廢了,一分錢都不值。”一個清淡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小凱的手一僵,猛地回頭。
沈秀蘭正端著一盆清水走出來,身後跟著睡眼惺忪的林巧雲。
她沒看小凱,隻是將水盆放在地上,拿起抹布,徑直走向另一台滿是汙漬的電視機。
葉邵凱的臉漲紅了,他飛快地鬆開手,站起身,背對著沈秀蘭,假裝去看天上的雲,耳朵尖卻紅得能滴出血來。
沈秀蘭就像沒看見他的小動作一樣,隻是對林巧雲說:“巧雲,我們把這台日立和那兩台三洋錄音機擦出來,當個樣品。待會兒去賀老板那兒,也得讓他瞧瞧咱們的貨色。”
林巧雲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眼波流轉間儘是風情:“聽你的。不過,那個賀老板可是個老狐狸,彆讓他把咱們給繞進去了。”
兩個女人說乾就乾,擰乾抹布,細細地擦拭起來。
很快,一台十四英寸的彩電和兩台錄音機就在她們手下恢複了七八分的光彩,雖然外殼上還有些劃痕,但擺在那裡,已經有了商品的樣子。
賀國慶的電器店裡人來人往,比上次更熱鬨了。
牆上還貼著當初那個抽獎活動的大紅海報,門口擺著幾台嶄新的彩電,一個夥計正唾沫橫飛地向顧客介紹著。
看到沈秀蘭和林巧雲進來,正在算賬的賀國慶抬起頭,臉上立馬堆起了笑:“哎喲,是大妹子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自從用了你那個法子,我這店裡的電視機,賣得就跟不要錢似的!”
“賀老板生意興隆,我跟著沾光才是。”沈秀蘭客氣了一句,便直入主題,“今天來,是想跟賀老板談一筆新生意。”
她把來意一說,提出想把手裡的二手電器放在他店裡寄賣,賣出去一台,按談好的價錢分賬。
賀國慶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摸了摸下巴,小眼睛裡閃著盤算的光。
他繞著沈秀秀蘭她們帶來的樣品走了兩圈,敲敲這兒,看看那兒,才慢悠悠地開口:妹子,不是我老賀不給你麵子。我這店裡賣的可都是嶄新的、帶保修的‘正經貨’。你這些……二手貨,萬一賣出去沒兩天就壞了,人家找上門來,砸的是我老賀的招牌啊。”
“賀老板,”沈秀蘭不急不躁,指著店裡來來往往的客人,“來您店裡的,都是想買電器的。可一台新電視多少錢?您比我清楚。很多人是想買,但兜裡錢不夠,最後隻能看幾眼就走了,我這些貨,就是給這些人的。”
她頓了頓,聲音清晰而有力:“您把它放在店裡最不起眼的角落,旁邊立個牌子,寫清楚‘二手商品,當麵驗貨,離櫃不保’。
買的人圖個便宜,心裡有數。這樣一來,那些原本買不起新貨的客人,可能就掏錢買了我的舊貨。您一分錢本錢不用出,隻是騰個地方,就能多掙一份錢。這筆賬,賀老板您算算,虧不虧?”
賀國慶沒說話,手指在算盤上無意識地撥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