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委們微微蹙眉,眼神中交織著惋惜與無奈。
他們捕捉到了琴音中那幾處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音準偏差。
看著台上那個高貴自信的身影執意使用這架鋼琴,他們隻能在心中歎息。
一首本該驚豔世間的神作,恐怕就要被這無法避免的瑕疵所玷汙了。
評委席中央,柏溪的目光異於他人,他隻是凝視著單知影,眼中沒有擔憂。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她絕不是莽撞,她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修長完美的手指,終於落下。
第一個音符響起的瞬間,時間仿佛暫停。
所有真正愛好古典音樂而非僅僅看熱鬨的聽眾,包括前排的評委、後台的選手、乃至屏幕前無數專業人士,臉上瞬間出現一種極致的震驚表情。
這旋律……這首曲子。
是《love》!
一個看似平凡甚至有些敷衍的名字,卻代表著整個大陸從古至今位列前三的“超技練習曲”。
它的作者,是一位兼具傳奇與爭議的絕世天才。
他的一生全是風流不羈的桃色故事,緋聞對象從女皇到囚徒,卻從未有人能真正留住他漂泊的靈魂。
他仿佛隻是遊戲人間。而他也並未將過多的時間放在鋼琴上,他隻是將音樂視為消遣。
然而每一次“隨意”的落筆,都成為跨越數個世紀仍被頂禮膜拜的炫技巔峰之作。
這曲《love》,更是傳奇中的傳奇。
據傳是他在某次宿醉後的清晨,帶著滿身酒氣,在一家喧鬨的小酒館裡,信手塗鴉在沾著酒漬的餐巾紙上完成初稿。
它誕生得如此隨意,卻涵蓋了魔鬼般的技巧,是他所有作品中公認難度最高的巔峰之一。
台下的評委們,連放在膝蓋上的手都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激動?恐懼?還是敬畏?他們此刻也無法準確表達自己複雜的感情。
他們畢生見到敢在公開場合完整挑戰這首曲子的鋼琴家,不超過三位。
就連評委席中央的柏溪,這位被尊為“音樂聖子”的存在,也僅在職業生涯中於一場頂級個人演奏會上,鼓起勇氣嘗試過一次。
而至今,從未有人敢在競賽中嘗試這首“死亡之曲”。
評委們的心緒在狂喜與可惜中劇烈撕扯。
狂喜於有生之年竟能親耳見證此曲在頂級賽場重現。
可惜於……那架該死的的鋼琴。
這首曲子最後那幾個音節幾乎全部集中在鋼琴中高音“問題區域”……
在音準偏移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完美呈現?這注定是一場帶著瑕疵的神跡!可惜!太可惜了!
柏溪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他閉上眼,心臟隨著那看似輕盈的音符而陣陣刺痛。
這首曲子太獨特了,它要求演奏者擁有魔鬼般的力道控製,才能讓那些疾風驟雨般的音符聽起來如同羽毛般虛無縹緲。
而它所詮釋的“愛”……正是那位浪子天才對情感的解構。他認為愛是混亂的、虛無的、毫無意義的!
他隻沉迷於享樂的歡愉,卻對愛背後的責任毫不在意。
原來……在她的眼中,愛亦是如此麼?
柏溪睜開眼,看著台上那個一舉一動都撩撥他心弦的身影,眼底翻湧著巨大的迷茫與痛苦。
他該怎麼做……
片刻之後,他緊抿的薄唇透出一絲近乎偏執的決然,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
演奏已過大半,行雲流水,無懈可擊。
然而,所有懂行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恐怖的死亡地帶即將到來。那最後幾個完全依賴中高音區精準控製的小節……
評委們屏住呼吸,身體不自覺地前傾,手指死死抓住扶手,仿佛在等待一場注定的悲劇降臨……
然而!
預想中刺耳的錯音和混亂並未出現。
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看似混亂的音符中遊刃有餘地穿梭。
每一個本應偏移的音符,都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控製力強行帶回了正確的軌道。
力度、節奏、音色……完美依舊。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清脆地落下。
單知影平靜地站起身,微微頷首示意。優雅從容,仿佛剛剛完成的並非一場驚世駭俗的挑戰,而隻是一次日常練習。
評委席陷入了一片石化般的死寂。
幾位德高望重的泰鬥,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嘴巴微張,臉上的表情是極致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他們看向單知影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空氣安靜,全場觀眾都屏息凝神,目光盯著評委席,等待著一個毫無爭議的打分。
線上直播間早已徹底瘋狂。
【???評委卡機了?明明完美到爆炸啊!】
【艸!藝術生在此!你們根本不懂《love》意味著什麼!台上柏神當年彈完都快虛脫了!她居然在比賽裡彈?!還這麼穩?!】
【臥槽臥槽!所以是真神降臨了?】
【我能說我的閾值……好像真的被拉高了……她現在頭頂突然出現光環原地飛升我都不驚訝了。】
【一次比一次離譜!她的極限到底他媽在哪?!】
【看這架勢……決賽她怕不是要嘗試……‘那一首’?】
【不可能吧……要是真的,我當場倒立洗頭。】
【……】
漫長的的沉默之後,記分器上,那璀璨奪目的數字終於再次亮起。
又是一個毫無爭議的滿分。
半決賽塵埃落定。直播信號即將切斷,工作人員開始收拾現場。
就在這時,一位須發花白,在樂壇地位超然的泰鬥級人物,顫巍巍地走上了舞台。
他正是剛才評委席上反應最激烈的一位。
他並未理會旁人,徑直走向台上那架鋼琴。
他布滿老年斑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輕輕撫過琴鍵。
然後,他嘗試性地,在那片中高音區,按下幾個最基礎的和弦。
一陣混亂的噪音響起。
老教授的身體猛地一晃,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琴凳上。
他布滿皺紋的臉因極度的震驚而劇烈抽搐,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那排琴鍵,嘴唇哆嗦著,發出夢囈般的低語。
“竟……竟然……!”
“她……她是在這樣的琴上……”
“怪物……真正的……怪物。如果那位還在……看到她這般演繹自己的作品……”
“也會嫉妒她的……天賦吧。”
最後一聲喟歎,雖然微弱,卻清晰地通過尚未完全關閉的收音設備,飄散在正在關閉的直播信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