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謝昭珩已在練劍場擺好架勢。
他昨夜翻了半宿《青冥劍譜》，在“劍氣引“那頁折了角——這是劍修感知天地靈氣的入門功課，原是給外門弟子打的基礎，如今卻要教給一個連靈氣運轉都摸不著門道的傻姑娘。
竹簾被掀起時，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
蘇小棠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糖，發間還彆著他昨夜隨手插的狗尾巴草，正踮著腳往他劍鞘上貼糖紙：“謝哥哥，糖糖給劍劍吃。“
“過來。“謝昭珩伸手將她撈到身前，劍穗掃過她手腕，“今日教你感受劍氣流動。“他屈指彈在劍脊上，青冥劍嗡鳴出鞘，在半空劃出銀白劍痕，“跟著我呼吸。“
蘇小棠立刻屏住氣，鼻尖動了動。
謝昭珩看著她認真到皺起的小臉，喉結動了動——他本想教她如何以靈識追蹤劍氣軌跡，可這丫頭連靈識都未開，隻能退而求其次讓她用五感感知。
“聞到什麼？“他問。
“臭臭。“蘇小棠突然皺眉，手指往劍痕消散處指去，“像爛泥裡泡久的死老鼠。“
謝昭珩的手猛地收緊。
他運起靈識順著她指的方向探去，果然在石縫裡揪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陰氣——那是三日前他斬妖時，妖丹碎裂濺出的殘穢。
他盯著蘇小棠泛著水光的眼睛，喉間發緊：“你能聞出劍氣裡的雜質？“
“嗯！“蘇小棠用力點頭，拽他衣袖往藥園跑，“清靈草也說過，謝哥哥的劍像冬天的雪，但是有時候“她比劃著小拇指尖，“有一點點苦。“
謝昭珩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忽然想起昨日藥園裡綻放的九瓣瓊花——或許這丫頭的“傻“，不過是天地換了種方式，將最純粹的靈覺塞進她腦子裡。
“不許亂跑。“他拉住要往劍陣區鑽的蘇小棠，卻見她歪頭望著角落生鏽的石墩，“那個圈圈，涼絲絲的。“
話音未落，石墩上的青苔突然泛起青光。
謝昭珩瞳孔驟縮——那是百年前廢棄的“碎星陣“，早該被靈氣侵蝕得隻剩空殼，此刻竟因蘇小棠的靠近重新運轉！
劍氣如暴雨傾盆而下。
蘇小棠卻在劍陣中央轉起圈，發間狗尾巴草被氣浪掀得亂飛：“風風！
謝哥哥快看，風在跳舞！“
謝昭珩的青冥劍幾乎是擦著她發頂劈開陣法。
他將她抱出時，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聲音發顫：“你知不知道剛才多危險？
要是我晚來一步——“
“棠棠不怕。“蘇小棠伸手抹他額角的汗，“謝哥哥的劍會保護棠棠。“她歪頭笑，眼尾沾著草屑，“而且呀，風的形狀是“她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像糖畫師傅畫的月亮。“
謝昭珩的怒斥卡在喉嚨裡。
他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雪地等父母歸來時，也是這樣一雙眼睛，往他凍僵的手裡塞了塊烤紅薯——後來他才知道，那是鄰居家被寵壞的小少爺偷來的。
“以後不許亂跑。“他聽見自己聲音放軟，指尖替她理了理被劍氣弄亂的發，“聽見沒？“
“嗯！“蘇小棠重重點頭，把剩下的半塊糖塞進他掌心，“謝哥哥說的，棠棠都聽。“
這日午後，謝昭珩被師父叫去演武堂議事。
他臨走前特意交代青羽守著蘇小棠，卻不知竹屋房梁上，周子昂正捏著張迷魂陣符，嘴角扯出陰笑——昨日在藥園被劍仙瞪的屈辱，今日總要找補回來。
“小傻子，這陣法能讓你靈氣亂衝，到時候劍仙大人就得看著你七竅流血“他貓著腰溜進練劍場，將陣符埋在蘇小棠常坐的石凳下。
可他沒算到，蘇小棠剛湊近石凳就皺起鼻子：“臭臭，壞壞！“她轉身往竹屋跑，卻被青羽叼住裙角——白狐衝她搖頭，又朝藥園方向蹦躂。
等謝昭珩回來時，正看見蘇小棠蹲在藥園裡，把周子昂埋的陣符全挖了出來，正拿小木棍戳著嘀咕：“壞東西，不許欺負棠棠。“
他的目光掃過滿地被捏碎的符紙，再抬眼時，已在演武堂壓了半日的怒火徹底翻湧。
“周師弟。“他的聲音像浸了冰碴，出現在周子昂身後時，對方正端著藥碗往蘇小棠的茶裡倒什麼，“這是在給我徒弟下毒？“
周子昂手一抖，藥碗摔得粉碎。
他轉身想跑，卻被一道劍意釘在原地——謝昭珩的青冥劍懸在他頸側，劍身上流轉的寒芒映得他臉色慘白。
“你若再動她一根頭發。“謝昭珩的手指撫過劍柄，“我不介意讓你嘗嘗，真正的劍是什麼滋味。“他屈指一彈，周子昂懷裡的剩餘符紙瞬間被劍氣絞成碎片，“滾。“
周子昂連滾帶爬地跑了。
圍觀的外門弟子竊竊私語，卻見謝昭珩轉身時，眼底的冷意全化成了溫軟——他蹲下來，替蘇小棠擦掉沾在手上的符灰：“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蘇小棠舉起手裡的糖紙，“青羽帶棠棠去買糖了，謝哥哥看，是橘子味的！“
月上柳梢頭時，謝昭珩站在竹屋簷下。
月光裡，蘇小棠正踮著腳學他站樁，小身板挺得筆直，發間的狗尾巴草隨著夜風輕晃。
她許是累了，偷偷把腳往外挪了寸許，又趕緊縮回來，模樣像隻偷腥的小貓。
他摸了摸腰間的劍，忽然想起今日在演武堂，師父說的“命星歸位“。
或許這丫頭從來不是累贅——她是上天給他的，那盞在寒夜裡不曾熄滅的燈。
“謝哥哥？“蘇小棠聽見動靜，轉身撲過來，“棠棠今天有乖乖站樁哦！“
“嗯。“謝昭珩接住她，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她發間的狗尾巴草，“明天教你認劍穗上的紋路。“
“好呀好呀！“蘇小棠眼睛發亮，“那那等學會了，能不能再給劍劍貼糖紙？“
謝昭珩被她逗笑，正想說“隨你“，卻見她望著練劍場的方向打了個哈欠，小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不過現在想睡覺了。“
他抱著她回屋時，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她枕畔的糖紙上。
等她睡熟後，謝昭珩替她掖好被角，轉身時卻瞥見她悄悄攥著的半塊橘子糖——原來這丫頭，連糖都要留一半給他。
夜更深了。
竹屋的門被風輕輕推開條縫，蘇小棠在睡夢中皺了皺眉，翻了個身，手裡的糖紙沙沙作響。
遠處練劍場的石墩上，那道被她觸發過的廢棄劍陣，竟又泛起了極淡的青光。